叶子（二）
民警老孙从警校毕业之后就直接调去了C县，岁月不饶人，二十年过去了，他早已从青涩的小孙变成了同事口中的老孙，甚至有的时候被放学路过警察局的小学生称做孙叔叔或孙爷爷。一听到这种称呼老孙就气不打一处来，想当初自己在警校时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当年在训练场上打靶射击，他老孙一发子弹就直击靶心，连当年的系花都见了他要羞怯的打个招呼。现在怎么在一群小毛孩眼中就变成叔叔、爷爷了呢？
想到当年的系花晓月，老孙的眼圈总是要红上半天。当年在警校的时候，别的同学都买的起手电筒，就他老孙买不起，实在没办法他就在图书馆走廊的灯光下看书，那时候老孙还不叫老孙，也不叫小孙，他全名叫孙基建，熟悉的哥们儿都叫他一声“基建哥”，一般同学就直呼他的大名了。这天他正裹着破棉袄在图书馆复习《马克思理论体系》，迎面飘过来一个黑影，老孙定睛一看那个黑影的中间还有一个圆圆的光圈，再仔细一看原来是隔壁班的晓月举着个手电筒幽幽的走了过来。
“孙基建你怎么在这儿看书呀！”晓月跟警校其他的女生一样，举止中透露着落落大方。
“宿舍今天停电的早，我寻思在这儿复习点功课呢！”
“这儿多冷啊！孙基建你没有手电筒吗？”
老孙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买不起手电筒，就撒谎说“之前有，但是坏掉了，就一直没再买。”
“那你把我的手电筒拿去吧！我现在还不着急复习。”晓月慷慨的说。
“不，不了。这玩意这么费电，你留着用吧！我在这儿学挺好的，古人不有什么凿壁偷光的说法吗？你不懂，我是在向古人学习。”老孙可不敢接受晓月的手电筒，一节手电筒的电池要一块二毛三分钱，够老孙吃一个星期的干粮了！
晓月不高兴的撅了噘嘴，瞪着老孙说“那你就继续效仿古人吧！记得别把图书馆的光偷没了，不然可对不起马克思。”
“对了，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老孙感到疑惑的问，平时宿舍熄灯之后，除了复习功课的，一般人不会去图书馆。晓月既然说她不着急复习功课，那她是来干嘛的呢？
看着老孙一脸疑惑的样子，晓月得意的说“你知道大侦探波洛吗？”
“不知道呀！是中国人吗？”
“当然不是了，他非但不是中国人，而且还不是真实的人。虚构人物，你懂吗？”
“哦！小说中的人物吗？像夏洛克·福尔摩斯那样？”
“差不多吧！不过福尔摩斯的故事都是给小孩子读的，阿加莎·克里斯蒂才是侦探小说的鼻祖。波洛就是阿加莎笔下的人物。”晓月得意的说。
“所以，你这么晚来是想借书？可是……”
“可是什么？你想说管理员都下班了对不对？”晓月打断了老孙即将要说出的话。
“告诉你哦！我的确是要来借书的，而且还要多借几本呢！”晓月不怀好意的鬼笑着。
老孙已经猜到了晓月的意图，他犹豫的说“可这件事情要是让辅导员知道了……”
“啊呀，这件事情怎么可以让辅导员知道，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辅导员知道呀！你放心，只要你和我都不说，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不是吗？”晓月眨了眨眼接着说“孙基建。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我们快走吧！我就知道没人会比你更了解文学区域在什么位置了。”晓月不等老孙答应就拉着他跑进了阅览室。
老孙心里有一点不情愿，但还是不由自主的紧跟着晓月一起打着手电筒一本一本的细细挑选书籍。
“如果今天没有遇到我，你会怎么办？”老孙看着晓月手里拿着的五本封面有些老旧的书，不解的问。
“如果没有遇到你的话……当然是我自己慢慢的找啦！”晓月似乎对那五本书颇为满意。只见最上面一本的书脊上写着《无人生还》四个大字。
“孙基建我跟你讲哦！这本书可是超级有名呢！”
“哦！”
“这本书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有一个故事，整个凶杀案就是围绕所有人物的故事展开的呢！”
“哦！你还不回宿舍吗？”当两个人走回到刚才老孙学习的灯光下，他打断了晓月兴致勃勃的话。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不学习了呀！”
“不，我是问你，这么晚不回宿舍不怕被宿管阿姨查到吗？”老孙看了看挂在图书馆墙壁上的大钟，已经是十点半了。
“还早呢！我才不想回去，宿舍那几个人太无聊了。”晓月瞥了一眼老孙。“你要学习到几点呀！我能在这儿陪你一起看吗？”她略带恳求的看着老孙，而后者却像木偶一样站在那儿。
“哎呀!就这么定了，瞧这儿的灯多暗呀！咱俩用一个手电筒，当警察的可不能把眼睛累坏了。”
还没等老孙同意，晓月已经一屁股坐在了老孙刚才坐过的旧报纸上，老孙只能一言不发的坐在她的旁边。
昏暗的图书馆走廊里，只有那两个人得身下有一簇亮光。老孙隐隐嗅到空气中有一种舒肤佳香皂的味道，清爽而舒适。
窗外。
“杨明慧你快点回来呀！”曦月躲在警察局院子的大门下低声对去院子内打探消息的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喊道。
杨明慧蹑手蹑脚的回到曦月身旁懊恼的说“哎呀！你小声点，老孙头刚才好像看见我了。”
“哪个孙老头啊？
“曦月咱俩还是算了，老孙头有口臭，而且脾气古怪，还是别惹他了。”杨明慧在一旁劝道。
“那叶子的小狗怎么办？她已经丢了三只了，再找不到生物老师可能要骂死她。”
“哎呀！曦月你最近是怎么了，怎么最近总帮着她。”杨明慧有点生气了。
今天一放学就被曦月拉着来到警察局门口，说是要一起帮叶子报案。杨明慧一开始不太愿意，但是看在曦月买的糖葫芦的份上就乐不得的答应了。但当她看到今天值班的民警是孙老头的时候，又十分后悔答应了曦月。孙老头一家就住在杨明慧家楼下，她每天都能在自己的卧室听见孙老头暴打自己五岁儿子的声音。
“曦月不是我不帮你，但是你不知道，孙老头他家暴，而且最近得了红眼病。看起来可凶了。”杨明慧的声音听起来像蚊子一样，曦月总是特别奇怪为什么她总能恰到好处的把声音调到适当的分贝。
“你怎么知道这些呀！”
“我当然知道了，孙老头家就住在我家楼下。他每天都打自己的儿子，又打又骂的，可凶了。”
“啊？这么可怕？可是你家不是一楼吗？怎么还有楼下？”
“哎呀！曦月，是我家楼下的地下室里，那里面又脏又臭的。真实……”
“行了！你到底帮不帮我呀！”曦月不耐烦的打断杨明慧。
“反正…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要报案就自己进去说吧！我不敢进去还是在这儿等你吧！”杨明慧怯怯的说。
“胆小鬼，他再凶也是警察，警察就是服务人民的，不懂吗？大笨蛋。”曦月说着就走进了警察局。
“哎……你。”王明慧想要说什么还没说出口，曦月已经消失不见了。
警察局内的老孙沉浸在回忆与晓月相处的那段时光里，没来得及清醒就被眼前的小女孩吓了一跳。他擦擦眼睛上的泪花，用通红的双眼瞪着眼前的小曦月。曦月一时间不知道有了什么样的勇气，居然用打量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位人民警察——一位看起来上了年纪的老人——老孙头。
大概一分钟过后，老孙用尽量和蔼的口气问眼前的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小朋友。”曦月顿时闻到了一种乡下奶奶夏天时候晒在院子里的腌鱼干的味道。她鼓足勇气的说“叔叔，我朋友的小狗找不到了，你能……”
曦月刚想说不止丢了一只，而是三只小母狗的时候，就被老孙大骂着赶出了警察局。
“滚……下次再敢来就让你家长打死你。”
曦月灰溜溜的逃出的警察局，身后的老孙就像发疯的公牛一样歇斯里地。
“他妈的，现在丢一只狗崽子都要找警察帮忙了。”老孙往地上唾了一口涂抹，并用鞋底来回蹭了几下，回到办公室点起了一只卷好的旱烟。
老孙在窗口吞云吐雾，思绪又把他带到了在警校毕业的那一年。
二十年前的那个年代，老孙他们那样的大学生一毕业就已经有了指定的工作单位。晓月是省城人，自然留在了省城，而老孙则被分配到C县派出所，一干就是二十年。老孙还记得在大学散伙饭上晓月送给他了一套阿加莎的侦探小说和一个小巧的手电筒。
“跟你说哦！这个手电筒可有大用，等你以后办案的时候如果遇到坏人，就把手电筒的光线开到最大，这样坏蛋的眼睛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晓月信心满满的说。
老孙看着那个小巧精致的手电筒，在手里掂了掂它的分量，一种落寞随之涌上了心头。他不舍的收起手电筒，半开玩笑的说“你在哪儿搞到这么厉害的家伙，以后我抓捕凶犯都不用配枪了。”晓月笑着端起一杯白酒，“有本事你就徒手缉拿凶犯，哈哈哈。”她顿了顿又说“不过还是希望你永远都用不上它。”
“哈哈哈，除非我们的国家和平到没有一个人违法乱纪，不然我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老孙说着干了满满一杯白酒，而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晓月的一滴泪水落入了她手中的酒杯。
后来那个手电筒一直被老孙别在裤腰上，唯一的用途就是晚上起夜的时候拿来照一下马桶的位置。直到五年前儿子刚出生的时候，他媳妇怕手电筒的光晃到孩子的眼睛，就把它扔进了大衣柜的深处。
老孙果然一辈子都没用上那个手电筒。
杨明慧看着曦月狼狈的跑出警察局的大院，放心的舒了一口气。“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孙老头答应帮咱们找小狗了吗？”
“别提了，
那老头不知道抽了什么疯，我刚要开口就被撵出来了。”
“啊！他骂你了呀！我就说你不该去招惹他。”
“唉，算了，我真后悔刚才闯了进去。我们回去吧！”
看着曦月又恼又气的样子，杨明慧提议一起去老范食杂店买巧克力糖吃。两个人就大摇大摆的走出了警察局。
老范食杂店开在学校附近，曦月两个人等于从学校走到了警察局，又从警察局走回了学校。回去的途中正好看见尚文清骑着自行车从补课班出来。
“唉，曦月你看呀！那不是尚文清吗？”杨明慧知道那天曦月在教室给了他一个耳光，就打算拉着曦月躲开尚文清。而恰巧在这个时候，尚文清也看见了她们两个。
“喂！这不是明慧跟晨大个吗？要去哪里呀！”说着便在她们两个人面前停下了自行车。
“去哪你管的着吗？”曦月一想到那天尚文清欺负叶子的情景，气就不打一出来。倒是明慧满脸堆笑的说“我们去买点零食，你这要去哪呀！”
“哎呦！晨大个都这么胖了还吃呀！”尚文清故意比划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你……”要不是明慧拉着，曦月真的想冲上去再给他一个耳光。
尚文清看出了她的愤怒，故意加重语气的说。“晨大个你以后少吃点吧！你看你又高又壮的，你要是矮一点、瘦一点，说不定我会追求你，”
“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曦月感觉到自己胸口的一座火山即将爆发了。
这时候尚文清满不在乎的说“行吧！我滚了，我要去帮林郁丽准备物理实验了，明慧要不要一起去？”
可明慧也不是好惹的。“哎呦，物理竞赛的实验吗？林郁丽不是有物理老师吗？怎么还用的到你？”
可能杨明慧和曦月的唯一共同之处就是讨厌林郁丽，两个女孩共同讨厌一个人的时候，那么这两个女孩及其有可能成为形影不离的闺蜜。
尚文清这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毕竟他不是真心想帮林郁丽准备物理竞赛的。尚文清的爸爸是铁路局局长，这几年少不了贪污腐败，而林郁丽的爷爷是C县的警察局局长，这两家人优势互补，难免少得了互相巴结。这也是让正处于青春期的尚文清觉得很没面子的一件事情。
而眼前的明慧好像知道他们两家人的秘密一样，轻蔑的看着自己。
“算了，我赶时间，不跟你们墨迹了。”尚文清骑着他形状怪异的山地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真的好讨厌尚文清这种人呀！就会巴结林郁丽那样的人，还欺负叶子，你那天是没看见……”
“是呀！还有你看他的自行车，花花绿绿的样子，好没品味呀！”曦月和明慧在对尚文清的评价上达成了巧妙的一致。
从老范食杂店出来，曦月的眼前还留有尚文清让人恶心的样子，她没话找话的问明慧。“他刚才是说要去林郁丽家吗？”
“谁呀！尚文清吗？对呀！听说林局长去省里参加一个英雄的缅怀大会，要去一周呢！”明慧边说边嚼着手里的巧克力糖。
“那他和林郁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呢！你说什么英雄的缅怀大会呀！”
“天哪！曦月你从来不看新闻吗？那个缉毒女英雄呀！最近很火的，不过我猜他俩应该也没那么大胆，林郁丽家听说有好几个保姆看着呢！”
“可能我不该这么在背后说他俩。不过我就是生气，什么新闻呀！我哥学习比较忙，我有一段时间不看电视了。”
“我知道你生气，我也讨厌他俩，以后咱俩不提就不生气了。那个新闻就是说一个省城的一个女警察在追捕一伙毒贩的过程中牺牲了，还好毒贩被抓到了。”
“是吗？这么厉害的警察，叫什么名字呀！”
“好像叫刘晓月吧！好像是这个名字，你真的不知道吗？她的事迹在咱们这儿都传开了，下周可能还要在班上开以缅怀英雄为主题的班会呢！唉！又是我出板报，这回曦月你可要帮我，我可不想再跟林郁丽合作了。”
“嗯，下次带上叶子一起画板报。你有关于这个女英雄的素材吗？”
“我想想哦！我记得这里好像有一份关于她的报道。”明慧说着从书包里抽出了一份皱巴巴的报纸。
曦月不一会就看完了那篇报道，不禁感叹道“天呐！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简直像电影里那样厉害呀！”
“听说她在毒贩的集团里潜伏了两年呢！要不是上了午间新闻，我真的不敢相信。”
“咱俩到时候出版报可以画一下她的肖像画，她看起来好美好年轻呀！我才她应该大不了我们多少。”
“唉！曦月你还是应该多看看新闻，电视上说这个女英雄已经四十三了，除了自己的父母就没有别的亲人了。”
“啊！可她看起来好年轻呀！她没有结婚吗？”
“是呀！如果不年轻怎么能当卧底，唉！曦月，我以后也想要她这样的生活呢！”
“什么？不结婚吗？”
“不是呀！我说的是变成一个大英雄，那该多好吗？曦月，你长大了想去省城吗？”
“哈哈哈，杨明慧，原来你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去省城的话我得考虑考虑，要是我被毒贩绑架了怎么办？”曦月朝杨文慧做了一个鬼脸。
“哈哈哈，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毒贩和杀人犯呢！”
“你应该庆幸，咱们这里一直平平安安的，不然真有什么事情，你觉得像老孙头那样的警察能保护我们吗？”
“唉！是呀！为什么我们这里没有英雄呢？曦月，你猜猜老孙头多大年纪了。”
“嗯……至少得六十了吧！当警察真惨，那么老还不退休，我以后不要当警察。”
杨文慧若有所思的说“我看也像，不过曦月你知道吗？他儿子才五岁，你说老孙头是不是好龌龊。”
“真的吗？那真是又老又龌龊呢！偷偷告诉你哦！我今天看见他的鼻毛都长到外面来了，还有红眼病，真是希望以后在也不要见到他。”
“是呀！我都有点担心如果我们这里真的有坏人该怎么办？什么时候能年轻的警察叔叔过来保护我们。”
“谁知道呢！算了，不提了，去我家看花花吧！”
“嗯，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