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1月1日写给看不见的人

他们说，人死了以后灵魂就会飘起来，飘到天空，俯瞰整个大地。我希望他在爱里继续活下去，活得比爱还久，比爱还久。

语文喜欢出类似这种幼稚的题目，你最爱的人是谁谁谁。废话，当然是我爷爷啦。爷爷是我所有作文素材里的男主，任谁都不能撼动他的地位。

有一次，我还因为写爷爷的故事上了校报，感动了校长。被点名道姓喊到国旗下表扬。我骄傲，有爷爷我非常骄傲。

我吭哧吭哧颠到爷爷面前，摊开校报往桌子一放。龇着大门牙，手指着那熟悉的三个字：“看，你孙女给你长脸吧。”

“哎呦喂，好闺女。长脸长脸。”你笑起来眉毛弯弯，嘴角弯弯，特别舒服。

我以为爷爷不会老也不会死。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但愿人长久都是骗小孩的。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爷爷得了绝症，晚期。

他瞒得我好苦。“妮儿，要考试，别告诉她。”

一天，两天，三天.....

爷爷去哪儿了？

在医院。

等我飞奔到病房的时候，爷爷就躺在病床上，插了十几个输液管，戴着氧气罩，喘着粗气。干巴巴的，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骨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这不是我爷爷，他前两天还好好的。他不是我爷爷。我在门口踱来踱去，悄悄地抽泣着，一定是走错病房了。熟悉的面孔，奶奶，叔叔，爸爸都看见我，示意我过去。

“妮儿，过来。”爷爷叫我过去，好吗？

我怯怯地一小步一小步往前走，视线清晰了。你很温柔的眼睛里流淌出一滴泪水，一个那么在乎形象的你头发凌乱如杂草，那只被针孔插得体无完肤的手微微向我伸过来。

“我在这儿，是我，妮儿。”我握着你的手，放在脸庞。

你嘴唇颤颤巍巍地动了几下，之后长叹了一声，继续盯着天花板。

“爷爷，我都知道了。一切会好的，一切会好的。”我轻轻拍着你那呆呆木木的手。

你突然猛地摇摇头，眼睛充了血丝。吊瓶的滴答滴答声，他们断断续续的哭声在空气凝结。你又动了动嘴唇，最后闭上眼睛。他们不懂你在说什么，只有我懂。

你说，”让我死，太痛苦了。太痛苦了。“

没有人舍得，所以你受罪着。动手术，发烧，打点滴，动手术，输液，换药......

”别怕，我会陪你的。爷爷。“现在换我来守护你，好吗？

我自学一套按摩，给爷爷作放松。用力过猛，常听到爷爷”嗷嗷地叫着“。我一边调整力度一边道歉，”对不起啊，新手，你就多担待担待。“

你的眼睛还是很温柔看着我。

我去寺庙向菩萨求情，爷爷快点好起来。夜里像天空求情，爷爷快好起来。在心里默念着，爷爷快好起来。

爷爷慢慢好起来，也出院了。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爷爷了。

他看世界的眼神变了，变得陌生和愤怒。他常常因为一件小事就暴跳如雷，对任何人都大呼小叫，”怎么搞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混账东西“、”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这些词变成口头禅，反复地用着。

有一次，我跟男同学们出去玩传到他耳朵里了。他凶我：”你以后敢出去，我就打死你。“

我顶撞他：”只是朋友而已，干嘛小题大做。“

”你长大了，不听爷爷的话了是吧，是不是觉得我没用管不了你？“他气得浑身发抖。

”我没有，我没有。“你以前不是这样对我的。

”反正以后我也管不了你了，自己好好想想吧。“他留一个长长的背影给我，走了。

他用两年的时间，把自己的影子从我心里抽离。把我送得远远的，远到一个月才能看到他一两次，回老家看他的时候，不给我好脸色看，也极少跟我聊天说话。渐渐地我跟爷爷不那么亲了，他在想什么我也不清楚。

爷爷故意对所有人不好，为的是让亲人在自己死后才不那么悲伤。他做到了。

那天，我守在爷爷的房间里。打着暗淡的台灯，写作业。他已经两天两夜水米不进，反反复复呕吐着。

迷迷糊糊听他喊着我的名字，”妮儿，过来。“

我乖乖地走近床，”爷爷，我在。“

”妮儿，你要学会自己长大，要听你妈妈的话，你妈妈可以帮你改变命运的。“一个句子，他吃力地说了两分钟。

”我知道的，你放心好了。“我仰着头，生怕眼泪掉出来。

”这些日子，我对你不好，你会怪我吗？“

”不怪，不怪。“

”以后爷爷不在了，要好好活下去，学着自己长大。“

”我......“咬着唇，握紧你的手没有完整的话。我学不来，可以不学吗？

第二天傍晚，在稀稀疏疏的哭声中送走了爷爷。葬礼上，他们在该哭的时候哭，该吃的时候吃，该笑的时候笑。没有一点违和感。

爷爷，你做到了。你的家人在你离开的时候，还能正常的生活。

活着的人活着，死了的人死了，唯有记忆，爷爷给的记忆，比我认识的那些活人好一千倍。

这是爷爷离开的第四年，

”爷爷，你好吗？“

”爷爷，我很好。“

天冷了要多穿衣服，多吃饭，多想念我。嗯，妮儿，长大了。

生活，何止于美好

作者：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