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聚会永远是灾难

坐在长途大巴上，密闭的空间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小孩的尖叫声，槟榔味和附着的衣服上的烟味。

好好一个周末，我一大清早就赶车还差点没赶上，都是因为我和我妈做了一笔交易。

我提身体不适的她去乡下的外姨婆那里跑一趟，她把我之前为了买手机从她那借的钱一笔勾销。

我常年在温饱线上挣扎，只好向金钱势力低头。

经过了五个多小时的颠簸，我可算到达了目的地。一下车我也顾不上那么多，扶着个电线杆在路边吐了个痛快。

还没来得及漱口擦嘴，一个声音就响起：“你是刘家的那个英英吧～你吃过饭了没有啊？”

是个并不存在于我记忆中的老太太的面孔。不过我小时候确实来过，有人记得我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点头，顺道就问了下路。老太太说正巧她也过去。

然后我就听了一路关于这一大家子的八卦。

外姨婆是我外婆的妹妹，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夫妻俩本来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不曾想去年老大被人撞死了还没抓到肇事者，外姨婆那之后就说自己儿子是大儿媳妇克死的，外姨婆不喜欢她，连带着家里人都不怎么跟他们来往了。小儿子娶的是从小就认识的邻居家的姑娘，姑娘从小喜欢他。大家都说这是青梅竹马，但是据说他在外头有些“不干不净”。表姨先是生了个儿子，现在又怀着一个。儿子被宠坏了。

老太太说完我也正好走到姨婆家。

今天是姨婆六十五岁的生日。外婆前年过世了。我这一代的，忙的忙工作，要么就是孩子还小，不方便过来。就我轮休正好有空，加上我妈是家里老大，这个代表，基本就确定是我了。

姨婆家里热闹得很，门前院子里老人们围了一桌在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三三两两的六七岁大的孩子跑进跑出。房子里是一些没什么印象的男男女女围着一个老人。

领我过来的老太太就过去和他们打招呼了，顺道把我介绍给了他们。

互相寒暄了一阵子，算是跟之前听的八卦里的人一一对应上了。

个子高高瘦瘦，牵着一个十岁左右小男孩的女人是大表舅的妻子。

穿得一本正经的男人是我二表舅，一个比他矮，略有几分富态，站在他身后的是我的表舅妈。

余下一对穿得随意，嗑着瓜子，嘻嘻哈哈的是我表姨夫妻俩。

大概没怀上多久，肚子还不明显。

大概是看出来我不是会来事的人，又十分拘谨，把我拉进了一个微信群里抢红包。

看他们抢得愉快，我也意思意思抢了下，然后发了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然后就找了个角落呆着。

对一个社恐来说，寒暄真的是极限了。接下来，我只希望这一大家子不要在我在的时候出什么状况，让我在晚饭开始前都当一个透明人，晚饭后就走人。

老话说的好，怕什么来什么，也可以说“墨菲定律”。

大概是手滑什么的，我发现又被他们拉进了一个微信群。这个群里没有大表舅妈和小表舅夫妻俩。我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

看着他们接下来讨论的，果然不出我所料。讨论的正是小表舅出轨的事。没想到的是，他们所有人都瞒着小表舅妈。虽然我不觉得瞒得住。

本来群里还是有一两个女性长辈批判小表舅的，只可惜在一连串“男人不都这样”“她又没工作离婚了对她有什么好处不如将就着过”之后，这种声音就渐渐消失了。

这样的事，社会新闻或者情感节目里每天都能看到。我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

角落是个好位置，因为可以把场中众人都收入眼底。

不自觉地，注意力就落在了二表舅妈身上。

此时他们吃过午饭不久，收拾着桌子忙进忙出的就她一人。

“要不要帮忙？”表姨问。

莫名觉得她不是真的想帮忙。

“不用，我在家里经常做的，你们玩你们的。”

二表舅妈额头上分明有汗，却还是一副乐呵的样子。

一个短发小姑娘从门外进来，看到二表舅妈，说：“妈，我来。”

然后就钻进了厨房，不一会就传来了刷洗碗筷的声音。

男人们开始聚在一起在收拾干净的一张桌上打起了牌，二表舅却缩在一边玩起了手机。

我不禁恶意地揣测下，说不定正在和情人聊着天。

无聊翻着手机，他们又在说二表舅妈。说她从小就只知道追在二表舅身后跑，不懂得自爱，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现在会这样也是活该。

我感到一阵恶心。

一边享受着别人的无偿劳动还一边嘲讽。他们不是更低下吗？

余光一瞟，隔壁卧室里玩着的几个小孩，一个男孩突然要去抢另一个只有三岁多的孩子手里的奥特曼玩具，有一个个子矮点的去劝，反被推了一把。还好身后是床，不至于摔到地上。只是推搡中玩具坏了，小的顿时就哭着去找大人告状了。

没记错的话，推人的是表姨的儿子，我的大表弟，叫皓皓，被推的是大表舅妈的儿子，我小表弟，叫凡凡，最小的那个倒是不认识。

皓皓十分冷静，过去就和大人说，弟弟把玩具借自己玩，凡凡过来抢，结果自己摔了，玩具也坏了。

我真是要气笑了。这是存心欺负三岁的那小孩说不清话索性恶人先告状啊。

好奇凡凡会怎么辩解，他们家大人又会怎么说，我决定先作壁上观。

表姨和姨夫的反应不出所料，虽然没有明着说，但话里话外无不是在讥讽凡凡没家教。

“皓皓算了，我们不说了啊，凡凡没有爸爸，又比你小，我们要让着点。你去劝凡凡给这个小弟弟道歉。”

凡凡被说得眼睛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蓄积起来，只说自己没有抢，别的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我看着都有些心疼，又心急，更别说凡凡的妈了。

没想到，我的大表舅妈只是嗤笑一声，放下一百块，双手环臂，问够不够。

一时间，屋子里充斥着一阵诡异的宁静。

大表舅妈这时从厨房出来，看到一脸委屈的凡凡，蹲下身子，把他抱进怀里，又是摸头又是拍拍背，口里说着“凡凡最乖了，婶婶相信你”。还从口袋里掏出糖来放在他掌心。

丝毫没发觉这气氛哪里不对。

我看着这场景，想起我小时候，有亲戚来我家玩，亲戚家的孩子看上了我爸妈新给我买的小单车，我爸妈就要把它送了。我哭得快喘不过气来，死活不肯。那是我生日礼物。我爸妈买回来的时候还说，这个两边的轮子是可以卸下来的，等我不怕了，就卸了教我骑单车。我还没骑过几次，更别提学会了。那时候，爸妈都在训我不懂事，只有一个人蹲下抱抱我说没事的，塞糖给我，还想说服我爸妈。虽然并没成功。

那个人，原来是二表舅妈。她一点都没变。

“我看到了。”

我说了这么句话，大家仿佛才意识到还有我这么个人在这一样。

接下来我就把自己目睹的事情说了一遍。不得不说，我这么个跟他们哪边都不太熟的人出来说话，还算有说服力。

表姨和姨夫脸色很不好看，压着皓皓给小朋友道了歉就匆匆走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并没让他给凡凡道歉。

大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大表舅妈也没再说什么惊人之语了，只是看我的眼神要和善了许多。

准备晚饭的时候，我钻进了厨房，装作给二表舅妈打下手，给她使颜色，让她把她女儿支了出去。然后直接把手机递给了她，让她自己看那个没有她在群的聊天记录。

不然这种事，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看她的神情变化，我发觉，她是真的对这个一无所知。心下觉得自己也有些残忍，于是只好低头专注洗菜。

我认为这种事，只有当事人有权利决定自己要怎么做，但是不能从一开始就剥夺其中一方的知情权。

那样岂非更残忍？

吃过晚饭，只有两个表舅妈说要送送我。

我倒是敬佩二表舅妈在之后，一直没让人瞧出异样，换了大表舅妈估计就是直接掀桌然后走人了。

路上沉默了许久后，二位舅妈突然聊起，说她们妯娌间刚认识的时候是什么样，没想到这些年过去，物是人非。

我插不上嘴，只能听着。到了车站，没多久，车子来了。

二表舅妈说谢谢我，脸上还带着些窘迫。毕竟我是小辈吧。

大舅妈倒还是淡淡的，问了我手机号，给我发了条短信来，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她。

我坐在车上想，人和人的关系真是极其微妙而复杂。我来的时候，又何曾想过要“搞事”。会同情别人，也不过是在他人身上看到自己，又或者在某一瞬间感同身受了。

自己做的这些，大概在许多人－－比如我爸妈－－看来就是多管闲事。可是人不是孤岛，我们眼中的“闲事”，也许是他人生命中的大事。

我们不是孤岛，是无数的河流，只要交汇，总会在彼此的一生中留下印记，哪怕转头就奔腾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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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戒365极限挑战营第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