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21岁那年进城赶考
1991年,我21岁,在3月份之前,我还是一名乡村小学里的代课教师。
那年三月,我所在的县市一份面向全社会高中生以上学历的青年招聘新闻干部的消息引起了社会的轩然大波,也如一颗石子投进了我的心湖,让我的心不在平静,随着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波纹,我的心走向了诗意的远方。
我与父母商量要去应考,父亲支持我去试试,母亲在与街坊们闲聊中无意中透露了这个消息,好事的二婶跑来我家,说,这种考试,人家都是有关系的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肯定是考不上的,甚至重男轻女一直看不起我们家女孩多的的大娘,也背后对人说一个丫头片子还想去考国家干部,看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识字的母亲也心疼那二十元的报名费。
但是,我不想放弃,我十几年寒窗苦读,虽然高考落榜,熄灭了我的大学梦,但是我从未放弃过追逐梦想的脚步,在乡村小学里我只是一名代课教师,虽然我喜欢和纯洁无暇的孩子们在一起,但是每月仅有的90元工资,让我对不起贫穷辛劳了一辈子的父母。我喜爱文字,这次新闻干部的招考的内除了语文基本知识外还有三篇不同题材的文章,冥冥之中,我觉得这是命运向我抛出了橄榄枝,所以我一定要牢牢抓住。
背着学校的同事和孩子们,顶着各方面的压力,我不动声色地按照招考信息报了名。临近考试了,母亲又说,我们这离县城三十里地啊,路那么远,你一个女孩子家,自己出门行吗,我看还是就当白仍这二十块钱算了。
的确,我从小生活在乡村,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乡镇,从没出过远门,唯一的一次去县城还是集体乘车去参加高考,对于考试的地点某实验中学,我完全不知道在哪里,没出过门的父母更不知道,况且父亲还要到矿上上班,根本不可能陪我去的。虽然我心里充满了忐忑,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我,虽然内向胆小,但我想鼻子下面不是还有嘴吗,只要进了县城,总能打听得到。
考试那天,我决定六点出发,两个小时的车程到达,九点开考,我应该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足够我找到考试地点和考场。
可是,等我考试那天,天公不作美,又给我设置了一道阻力。我清楚得记得,考试那天是阳历3月10日,阴历是正月二十四,一大早,我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房门,却发现下雨了,而且院子有一片积水,雨虽然下的不是很大,但是一直不紧不慢地挥洒着。要想雨中骑行三十多里路,总是有点费劲吧。那天父亲上早班,四点多就走了,母亲看我起来,也起床了,看到下雨,同样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去呢,路那么远,光出村的土路就够你和泥巴的,我看还是别去了吧。
都这时候了,母亲还在给我打退堂鼓,我说不碍事,虽然我心里没一点底气,但我还是宽慰母亲。匆匆地吃了个煎饼,我把身份证等东西用塑料袋裹好,穿上雨鞋,披上那件又小又窄的雨衣,像以往一样,母亲帮我拿着鞋,陪我推着自行车走进雨中,走进了泥泞的村路上。到了村外的水泥路上,我换下被泥浆糊满的雨鞋,递给母亲,说,你回去吧,就转身跨上自行车冲进了雨中。
三月的天气,已是初春了,下雨的缘故,天气很冷,都说春雨贵如油,望着这雨,该有多少老农露出笑脸,可是于我可是难受极了,小小的雨衣根本遮不住我的身躯,尤其是雨帽早就被风刮得戴不住,雨打在我的脸上,打湿了我的头发,雨水顺着头发流到我的脸上,让我睁不开眼睛,但是我还是模糊地辨识着方向,奋力前行,所幸通往县城的路虽然坑坑洼洼不好走,但是唯一的一条大路,路上车辆极少,雨天的缘故,行人也极少。
约莫走出七八里地,我感觉我膝盖以下的毛裤湿透了,鞋子也湿透了,雨水也顺着头发脖子流进衣服里,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我的后背发热了,所以我并不觉得冷,就这样,两个多小时后,我到了县城,此刻雨小了,路上的人多了起来。县城道路两侧的店铺开始开门营业了,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推着自行车走向一个卖包子的店铺,打听实验中学怎么走,那个热心的老板告诉我,中学在市中心,要拐几个路口,要过几个红绿灯,但是一向是路痴的我并记不住,于是我一路走来一路打听,最后我终于看到了实验中学的校牌,我的心里才彻底送了一口气。
那时学校门口已经聚了很多人,他们都是三五成群地结对而来,他们有的躲在伞底下,有的在车子旁,他们有的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有的则在看手里的书本,我把车子停在校内车棚,脱下雨衣,这时我感觉我除了腰部和大腿处其他地方已经湿透了,这时,雨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到处充满了积水,我躲在车棚下,听着附近的人们都在打着招呼,互相询问着住的怎样,吃的怎样,几时来的,哦,敢情他们都是昨天看过考场,所以今早不慌不忙地从附近的宾馆赶过来的。
这时离考试还有半个小时,我随着拥挤的人群,按照准考证,找到了考场,看到我像落汤鸡一样的样子,考场里监考老师和很多考生都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拿到考卷,当我伏案答题的时候,汗水雨水一起在我的身上变凉,让我感觉从内到外的冰冷,但忙于答题的我已经顾不得了,我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思考中,当时根据提供的材料写一篇通讯,一篇消息,一篇评论,过去科举考试是一篇文章定终身,我感觉现在是三篇文章定终身,所以我仔细审题,认真思考,一篇声情并茂的通讯,一篇言简意赅的消息,一篇论证充分的评论一蹴而就,我是第一个交了答卷,我走出考场时,我感觉我的衣服几乎快被我的体温烘干了。
走出考场,这时雨已经停了,我感觉空气清新,神清气爽。下午还有一场,可是中午我去哪儿呢,他们家近的可以回家,家远的都已经定了宾馆,只有我一个人踟躇在大街上,我还不能走远。我掏出两元钱到火烧铺买了两个火烧当做我的午饭,可是我不能在大街上吃吧,于是我拿着火烧来到邮电局营业室,只有这里中午是不关门的,也有座位,于是我悄悄地坐在一个角落里,躲避着人们异样的目光,偷偷地吃下一个火烧,然后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下午的基础科目考试,我做得更加顺利,四十分钟,我基本做完,实在不会的也没办法,这时我看到考场内有的人在东张西望,仿佛有所期待似的。我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于是我起身收拾东西,到讲台前,记得当时监考老师仔细看了我一眼,问我,做完了?我点头交上试卷,然后背着包,在大家的众目睽睽下离开了考场。
走向车棚的路上,我如释重负,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这时雨又开始下了起来,这时我感觉春天的雨很温柔很温暖,一如我的心境。
可是当我推起自行车要走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我的自行车后带瘪瘪的,一点气也没了,车子扎带了,我一下傻眼了,没办法,我只好推着车子硬着头皮走出来,看看能不能在路边看到一个修车铺,我狼狈地推着车子,茫然四顾,可是我推车走出了三里地,繁华的县城中心竟没发现一个修理自行车的!我只好继续向前走,眼看就要走出县城,我突然发现在县城边上老远的一个铺子前挂着一个自行车胎,啊,那不是修车的吗,我像是看到了救星,于是我惊喜地走上前,可是走近一看,却发现铁将军把门,大概是下雨天,生意不好,店主便早早收工了吧。
一丝希望破灭了,我只好寄希望在城乡公路两旁能发现一个修车的,阴天日短,五点半钟天已是灰茫茫的,在蒙蒙细雨中,寥寥的几个店铺也关了门,就这样,在人烟稀少的公路上,偶尔有一辆车从我身边经过,我一个女孩子也不敢贸然拦车,我只能推着自行车,在雨中,孤独地走着,中午只吃了一个火烧也没喝水,肚子早就开始咕咕叫了,我感觉又累又冷,又饿又渴,可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没有手机,谁也联系不到,我只感觉眼前的路好漫长好漫长,才走出考场时的志得意满此刻都荡然无存。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下坡路段,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硬硬地骑上滑下一段……,接着再推着车子一步一步挨下去。
终于我看到了我熟悉的集镇,感到好亲切啊。再有几里地就到家了,我也终于看到了一家修车铺子,老板看了车说,车带都赶烂了,要换个新带,可是我摸摸兜里的钱,就说车先放这里吧,我明天再来骑,你慢慢修吧。
我把拖累我一路的车子扔在了集镇一个车铺里,我轻装上阵,感觉轻快多了,于是半个小时后,我回到了家,这时天都黑透了,我碰到等在村口的母亲,她看到我一个人走着,赶忙询问,车子哪里去了。坏了,扔在半道上了,我疲惫地回答到 。
回到家,又累又困的我像散了架,我喝了半暖瓶的水,饭也没吃,一头倒在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我刚睁开眼睛,母亲告诉我,昨天姐姐生了个男孩,我听到一阵惊喜,所有的疲劳一扫而光,我说我们家一定是双喜临门,我就感觉我一定能够考的上,果然,二十天后,县城发榜,我从八百人中脱颖而出,取得所属乡镇第一名的好成绩。 后来又经过面试,我从一个农村代课教师成为一名机关干部,一跃走出农门,这在我的家乡引起了一阵轰动,乡亲们纷纷前来道贺,那个二婶还有那个大娘都哑口无言。
我依依不舍地跟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道别,步入机关,一晃二十七年过去了,我也由当年那个青涩的女孩走进知天命之年,但是当年那个赶考的经历至今清晰地历历在目,我常常为过去那个倔强坚强自立的自己感动,我常常为今天懒惰庸俗的自己羞愧,几十年机关安逸的生活,磨去了我的斗志,让我变得浑浑噩噩。什么理想什么追求都渐渐淹没在滚滚红尘中。
世上没有白吃的苦,世上没有白受的罪,“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曾经,我一直以这句话为我们吃过的苦作为注脚,所以生活和工作中吃再多的苦我也一笑而过。现在安逸富足的生活里,我却感受不到更多的幸福,究其原因就是内心一片荒芜,精神世界的苍白,整天疲于应付那些繁杂的事务,却感觉自己活得空虚。
记得参加工作之初,我整天熬夜加班采访、写稿、送稿,当看到一篇篇文章变成铅字的时候,我的心是喜悦的,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都是有价值的。
走过二十七年的职场人生,我看清了世态,看懂了人情,也看淡了名利,唯有不变的也让我更加珍惜的却是那颗初心,遵从自己内心的召唤,活出真实的自己。
生活的道路上有鲜花也有荆棘,朗朗乾坤下有阳光也有阴霾。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生活的挫折,人生的困惑、还有很多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让我们的人生何尝不是在一次次的风雨中赶考。
21岁那年,那场风雨中赶考的经历将永远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它一直提醒鼓励着我在风雨人生中不断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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