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义走了》
封义一走,半个北京城都空了。
不是死了,是走了,他去海南了。他就是从海南来京的,二十多年了。
二十年来,封义坐拥安定门外的柳荫公园,在微波荡漾的湖心岛上建立了“风仪坊”(这三个字是中国书协副主席邵炳仁先生给题写的),他每天就在那里守着一张大圆桌——这张桌子可以坐三十多个人——招待各类宾朋好友。
免费的。
他是坊主。配备了厨子、司机和招待。没执照。二十来年,万千人,几乎隔天就一场。算一算,你算一算——这得多少钱呐?
免费的。
他哪来这么多钱啊?
没问过。没敢。另外也不会有正确答案。
当然不会免费招待引车卖浆者流,来的都是大钱、大人、大仙……封义在北京四九城是有势力的。你找投资,他摆一桌就解决;你办特许经营,他摆一桌就拿下;你违章驾驶被扣,他一个电话就放行;你嫖娼进了局子,他打个招呼就放人还不罚款甚至能让你入党如果你肯……不说了,说多了好像不是在吹牛似的。
这下你能明白我为什么这些年在北京南城天宁寺——白云观一带横晃谁也不惧这么猖獗了吧。
常去流水般相聚的有几百人,每年还有个年会,十几届了。我还主持过几届呢。这几百人成为常来常往的朋友。在北京,有这么多有钱有势的熟人,活着就容易了起来。惜哉我于钱于权都不怎么在意,不缺吃穿也没事儿求人,大量人际资源用不上。我在“风仪坊”是个异数——这里边左派多,他们爱祖国、人民和社会主义制度,而我是来传播普世价值观的。虽然政治理念不同,但大家并不烦我。我喝酒讲笑话都是大师水准。遇有正确的价值观怒斥我,我就赔笑:喝酒——我讲个黄段子。
我的风度比荣实好——这是题外话。
封义是这千百人(全球范围)的老大,或者说:“核心”!他宅心仁厚,统治大家不靠手段,靠面子。“面子”这件事里含着贵族精神和绅士派头,他都有。
既然我不属富商大贾、高官显要之列,封义何以青睐我呢?他是文化人呀——我也是嘛。他毕业于大外,本科读的日语。后来闯海,各种倒买倒卖杀人放火凡二十余年——知道钱怎么来的了吧?现在他信佛了——还有中医。有一天跟我说:锦川,该得癌症你就得吧,我最近认识了个神医,治愈了不少绝症患者。猜我怎么应对?我说我认识了个风水大师,想死你就死吧,我让他给你看块好地儿。
我们俩关系好,什么玩笑都开得起。
他写作,出了两部长篇,还有一部电影正在筹拍中。他的长篇小说《英雄劫》写了个古代传奇寻宝的故事,首发式我去了,发言说:鉴于封义先生也成了作家,我决定把自己从作家的名单上划掉。
我个人认为,封义的文学热情与他的文学才华不成比例乃至反比例。他是通俗小说,我是严肃文学。他师承金庸,我得鲁迅的衣钵,何其不相似乃尔!
他的书我没看。
封义没文学才能,但有好些老婆。这是令人艳羡和佩服的。目前已知的都是跟他生了孩子的——这么说吧,可以凑一桌麻将。最小的儿子正在上幼儿园,按年龄来说应该算我孙子辈——有时候我就想啊,这孩子真不幸,等他娶妻生子的时候,他爸爸已经不在啦。众多嫂子中,我跟二嫂关系最好,因为二嫂是文青,喜欢读书。另外眼睛也大,眉毛也好看……不说了,多说无益。
封义比我岁数还大,靠什么维系这么多老婆的生活呢?药。他叫朋友们每人写一篇关于他的文字,要结集出版。叫到我,我要条件。他说,给你药。我说,先给药。他说,先写稿。
于是就有了这篇文字——也不知道他能否信守承诺。在线等。
封义突然就决定离开京城了,原因不详。这之前他得了一场病,先是坐轮椅,继而拄双拐,最后竟能走了——都以为他此后就在床上度过一生了呢。
封义离开北京后,我们残余的一些“风仪坊”坊友又组织了几次聚餐,显然不行了。没有主心骨了。也就是说,没有了封义,跟他相关的气氛也就没了。或者,不再是原来的事物了。
这真是非常遗憾的事情啊,在北京,我们失去了这么好的朋友、大哥——还去哪找这样的饭局?
在我心里,北京城空了。
幸好,封义又在海口弄了一个,据说比北京更明亮更气派的“风仪坊”会所,这倒好,我又有了新去处。
明年开春就去。
徐锦川2018,,1,28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