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
1.
灵灵坐在化妆台前，拿着纸巾狠劲地一下一下擦着自己的脸，把脸擦得红一道白一道的，眼神空洞地透过镜子看着迷惘的未来。
她看不见她的未来，灵灵把纸狠狠掷向镜子，纸轻飘飘地落在镜子前面，上面有着鲜艳的红色刺痛着她的眼。
灵灵的妈进来了，一看女儿的脸被擦得有点肿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要是你当初灵活点，挽住冯建涛不就好了嘛！”
说着上前拿起纸巾沾了卸妆水替女儿擦起脸来，擦完，那白得有些过分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泪水。
灵灵呆呆地坐着，镜子里是她姣好的面容，只是过于苍白，眉毛弯弯，眼睛里却源源不断地有泪水涌出来。
曾经她是别人眼里的天鹅，人家高攀不上的天鹅，转眼遭到了她正眼都不愿瞧的人来嫌弃。
怎么堕落到这个地步？
“别哭了，就那家我还看不上呢！下次我们打听清楚了再去。”
“妈，我想睡。”
灵灵妈就出去了。
灵灵脱了衣服躺下了，初冬的寒意让她蜷起了身子缩进了被窝。
耳边还有别人的话比寒风更让她寒冷：“彩礼？你还值这个钱吗？”
灵灵趴到枕头上，让泪水痛快地流着。
今天，灵灵和妈妈一起去相亲的，说是相亲，无非看看双方可能接受彼此的条件。
那男孩子穿着老气横秋的中山装，现在男孩子都穿西装或者夹克了，只有老头子在家穿那种衣服。
看到灵灵，他的眼里闪着光，盯着灵灵看了好久。灵灵低着头，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她并不喜欢这种目光。
他这个年龄应该不能叫做男孩子了，称呼男人他似乎也不配。他脸色有些黄白，头发枯燥，还有那身衣服，一看就知道家庭条件比较差，直觉觉得他本身素质也一般。
介绍人说小李单传，家庭不错，灵灵低着头没有做声。
媒人说要是成了的话，别人怎样的咱也怎样的，一应衣物首饰彩礼都一样的。
那小李忽然说：“她衣服首饰都有吧，听说已经挣到手了不用再买了。”
灵灵差点张开了嘴，忍着没有动，也轻轻踢了一下母亲的脚，怕她生气插嘴。
媒人说：“人家有是人家的，有些东西还是要买的，这么漂亮的人哪里找去，彩礼不说多少，也不能少了让人家说闲话。”
“不大好办。”小李吞吞吐吐，眼睛里没有了刚才闪动的光。
“一样没有？彩礼多少也得出一些的，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灵灵妈忍不住了，语气有点讥笑的味道了。
他嚯地站了起来：“我要是样样有还要她这样的人？彩礼？你们还值那个钱吗？”
灵灵努力让自己没有颤抖，拉着妈妈的手走了出来。
“谁稀罕？没结婚就有绿帽子了！还彩礼！”
2.
灵灵的美，是难以描画的，村里人说比电视上的人还美。电视上的人眉目是画出来的，灵灵的眉目比她们画的还好看。
灵灵眼睛一转男孩子就痴了，脸上一笑男孩子就觉得天晴了，芳唇轻启人家就觉得醉了。
她出入的地方是小伙子最喜欢转悠的地方。
灵灵的爸爸说要亲自为灵灵选个好人家，灵灵心里很高兴，在灵灵心里，父亲就是好男人的榜样。
在村里，灵灵妈是被人羡慕的，长得娇娇弱弱的样子，除了家里的事情外面就菜园别的都不管也不会做。
灵灵的爸爸比较壮实，整天乐呵呵地干活乐呵呵地捧着疼着老婆儿女。
就在他准备为女儿选女婿为小儿子盖房子的时候，感觉肚子不舒服挨了一阵子去医院看已经迟了，肝病晚期。
家里的天就塌了，几个人哭哭啼啼地到处挪钱给他治病，人没了钱也没了。
灵灵的妈妈不知所措，家里还有欠账，女儿嫁妆儿子以后的路怎么走，她一点谱都没有。
有人给灵灵做媒来了，灵灵妈就提彩礼，因为家里的窟窿大，她希望人家多给彩礼，许多人摇头走了。
灵灵心里也很惶恐，看家里这个样子好像只有自己才能改变，以那种方式去改变，谁会骑着白马来呢？
来的人都没有入得妈妈的眼，入眼的没有人愿意带着这个家一起努力，除了灵灵家里一老一小不像个自己会过日子的。
冯建涛出现了，他除了有点痞气别的无可挑剔，父亲在外办厂他自己也在办厂，家里有钱年轻帅气。
就是冯建涛的妈妈看人眼睛有点不一样，她看她们的时候总是微昂着头，眼皮半耷拉着，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模样是不错，当我家儿媳妇还得再看看人精不精。”
冯建涛天天往灵灵家里跑，给灵灵家里添置东西，灵灵妈心里一百个愿意，这不仅是女儿的靠山，以后儿子也有了靠山呀。
冯建涛拍着胸脯说：“一切都在我身上，我以后就把弟弟带着。”
冯建涛要去外地开拓市场，求灵灵一起去，灵灵摇摇头，没有结婚就跟着男人跑名声不好，他妈妈肯定看不起的。
冯建涛的妈耷拉着眼皮子并不看灵灵母女，一手抚摸着自己的胸针一手轻轻牵着自己的胸前衣服，灵灵顺着她的手看见她身材依旧有些傲人的地方。
她抬了一下眼皮又恢复到原位：“我劝你还是去吧，外面女孩子不知道多少，有人往他身上扑呢！你不去保管一个星期他就有人了。”
灵灵涨红了脸低下了头，心里隐隐有了失望也有了焦灼不安。
“实话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家的涛喜欢你我才说的。去吧。”
3
那些话轻飘飘地从冯妈妈的嘴里出来了，让灵灵浑身不自在。
妈妈却开始替灵灵打点行李了：“建涛妈说得不错，你不去就有人去了。赶紧去，好好哄哄他把婚结了。”
灵灵拎着行李低着头跟着冯建涛走了，冯建涛为了让灵灵放心，留了一笔钱在她家里，推都推不了。
灵灵开始了甜蜜的日子，冯建涛疼她稀罕她，他的热情把她心里的防线给融化了。她不知不觉地按他妈吩咐的注意事项照顾他，一言一行已经把他当作丈夫了。
没几个月灵灵就有了，除了欣喜还有不安：“建涛，怎么办？我们结婚吧。”
“婚肯定要结的不是现在。急啥，我先想想。”灵灵不明白需要想什么。
想的结果是冯建涛打电话回家，冯妈妈就叫人把灵灵的妈送来了，让把灵灵接回家，给了钱叫她做流产。
“妈，我怕。为什么不能要？”
“傻孩子，你在家养胎，他就会在外面养别的女人。赶紧打了把身子养养好去陪他。”
灵灵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妈妈对冯建涛很依顺，不容灵灵多想，就照办了。
仅仅半个月，灵灵妈又要送女儿去，灵灵知道意味着什么，说：“妈，医生说要休息久一些，不能在一起。”
“傻瓜，到那里也不用你做什么，看住他就行了，看住他，我们就有靠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灵灵的脸惨白了不少，少了少女的灵气。
冯建涛说：“化妆呀，女人不化妆哪里叫女人。”
是的，冯建涛的妈妈也化着淡淡的妆，不过恰到好处。
灵灵心里并不乐意：难道先前不是女人吗？可是她感觉到冯建涛没有以前那样热乎她了，她去商城里买了化妆用品，开始在脸上画起来。结婚那个诱惑像是吊在头上的果子似乎伸手可及却够不着。
后来又有了第三次，冯建涛照样给钱给灵灵的妈，把她们母女打发回来。一次比一次方便。
灵灵原是一朵鲜艳的花，渐渐失去了光彩，脸不再圆润，眼睛也少了光泽。她怕医院怕那个台子，她还怕以后做不了女人。
第四次后灵灵病了，得了肺炎，治着治着老是不好，查出来是结核。
灵灵妈吓坏了，赶紧带着女儿去了冯建涛的家。
冯妈妈只是让她们坐了一会儿，水都没有给，只在桌上放了厚厚的一叠钞票，耷拉着眼皮子说：“好好在家养着吧。”
灵灵刚出大门，冯妈妈就叫了：“快一点把桌子凳子洗洗！”
4.
灵灵被药物折磨得很难受，一个人的夜晚她想起他们那些狂热的日子，她想他了。
她觉得他是爱自己的，可是他音信全无。
灵灵跑去街上电话亭打电话，那边总是说打错了，号码不会错的，连妈妈也记得。
妈妈撺掇着灵灵去他家打听。
冯妈妈远远地坐着，偶尔抬一下眼皮子：“我说灵灵，你这病要好好养着别到处乱跑，人家多少有点怕呢！”
“阿姨，建涛现在在哪里，我担心他不会照顾自己。我已经好了想去看看他。”
“我劝你别去了，把他忘了吧。你当初没有拢住他，现在不可能了。”又轻轻翻了一下眼皮子到中间扫了一下灵灵的脸。
灵灵的心一惊：“阿姨，什么意思？”
“他外面有人了。再说了，你这个样子撑不起我们家的场面，做不了我们的儿媳妇。你看看你在外面两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成了什么样子了。”
灵灵感到又羞又辱，刷地站起来面对着那个平静的女人，她在远处安静地发着幽香，连眼皮子也不抬了。
“我开始看你还好，现在台面子都没有了。”
那冰冷的语气钻进了灵灵的心里，比冰冷的手术器械更厉害，搅动了她在心肠。
“他是个渣，你不管吗？”
“我管得了他渣，管不了人家烂要贴上去。我们家不曾亏待你你心里清楚，走吧，那桌上钱给你的。”
灵灵浑身发抖，可是拒绝不了钱，家里房子要换了，弟弟要学手艺。
灵灵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倒在床上。
灵灵的妈心知肚明没有吭声只是帮着她将养身体，灵灵慢慢明白，妈妈接她回来时就知道了结局，心里明镜似的，只是要拿她换些资本。
灵灵的美在周围失去了吸引力，还和不堪的词连在了一起，以前想托媒的人家没有了声音，没有人来问津了。
灵灵妈自己出去找人托媒，介绍来的人没有一个家境好的，长得好一点的小伙子一打听就缩回去了。
都说灵灵被人家玩了甩了，痨病了。
妈妈渐渐把期望值放下来，是个小伙子有点像样的家都愿意拉着女儿见见，倘若能够出得起彩礼就差不多了。
灵灵的心被人家挑剔的嫌弃的目光刺得千疮百孔。
这次被那样的人当面奚落，她决定再也不出去相亲了。
灵灵的妈不停地劝：“趁着现在还有人看得上赶紧找一个，不然以后怎么办？我以后靠谁去！”
“弟弟长大了，我也替他攒了一些，你靠他去呀，我还有什么指望。”
妈妈就流泪了，灵灵知道这个家妈是要给弟弟的，爸爸也疼爱弟弟打算给他一个好家。
灵灵决定出去打工，她吃药检查回家补养身子，不再化妆不再相亲。
那个水灵灵的灵灵慢慢回来了，只是眼神不再纯真，时而忧愁时而冰冷。
5.
灵灵扎着马尾巴素面朝天地走了，没有见过她回来，倒是她的家慢慢变了，盖了新房子，弟媳妇也要进门了。灵灵的妈又像个尊贵的小女人了，只管钱不管事。
村里人悄悄议论，灵灵肯定去南方做那个事情去了，女人堕落了就有钱。
弟弟大婚那一天灵灵坐车回来了，头发高高地挽起露出雪白纤细的脖子，微微低头从车里钻了出来，一身衣裙得体华贵，脸不施粉黛，白里透红。眼睛里有着威风也有着春光。
在别人艳羡的目光里，灵灵随后挽出一位老年男子，估计年龄应该比她爸还大，戴着大墨镜，一看就是个人物。
灵灵只是脸上含笑，眼皮略低，与男人手挽手走进了家里。婚礼后，两个人绝尘而去。
村里炸开了锅，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楚楚可怜被人欺负的灵灵敢把金主带回家，现在的人不要脸，堕落了还张扬。
而且，那个男人居然是建涛的爸爸！
灵灵已经不是小村里的灵灵，在她出走的时候，她已经蜕变了。
最初灵灵想去发泄心中的怨恨想过去闹一场，闹得冯家丢脸，仔细想想那样没脸的是自己。
冷静下来的灵灵找到冯建涛的父亲冯伟，她只是找个工作，她得先养活自己。
“叔叔，我跟建涛分手了。我也没有什么特长，请叔叔帮帮我。”灵灵垂着头，真诚地恳请。
“我也听说了，小涛对不起你，我这个父亲也有愧。你看看想学个什么技术，我帮你一把吧当作我冯家的赎罪吧。”
“我想先工作然后学美发，学会了就走。”
“你先在办公室里做做看，我叫人教你。那个……”
“我什么都不会说，叔叔，就当我是个远门的亲戚吧。”
灵灵白天在厂里办公室上班，学习怎样待人接物，周末出去学美发美甲，想着以后靠自己双手体面活着。
慢慢地她知道了很多故事，知道了冯妈妈的故事也跟自己差不多，不，比自己还烂，无非冯妈妈成功了，自己没有成功，至少自己没有挤占谁的位子。
办公室里的人不知道她底细，暗示她漂亮的女人不需要那么努力的，是有捷径的，是的她试过，失败了。
冯妈妈不知道怎么来了，看见她只是抬了一下眼，那眼比平时大些：“真会玩，你玩不过他的，他们父子俩差不多的，你上一次当还不够吗。”
灵灵只是微笑着说：“谢谢阿姨，不会的。”
冯伟建议灵灵把电脑也摸熟，多一些技术好找事情，她就在办公室里待下来了。
6
灵灵认真工作认真学习，像个淳朴的乡村姑娘，像以前的她。
她又吸引了许多的目光包括建涛的爸冯伟，她嘴里的冯叔叔，只是她一直保持着距离，不接受任何人的任何邀请。
她专注着她的事务，她对冯叔说：“我希望让您给我的工资物有所值。”
他点头：“你有资格做我冯家的人！”
灵灵摇头：“都过去了。”
“我希望我有这个荣幸！”
灵灵鞠了一躬：“叔叔，我忙去了。”低头走了。
隔天，灵灵空空的办公桌上留了一封信。灵灵辞职走了，上当一次已经够了。
冯伟四处打听把她找到了：“跟我回去吧，做我冯家的人。”
“这样大家不好做人，叔叔，谢谢您帮我很多。我可以自己挣钱了，你们家也不欠我的了。”
“我和建涛妈早离了只是维持着家庭关系而已。你也知道她那个样子，把儿子也宠坏了都帮不了我。”
灵灵摇头：“我也不行。”
“你可以在我身边帮我。”
灵灵摇摇头，她知道他的许多故事也接受不了这个角色，她感觉那是真的堕落。
要是堕落，也得彻底一点，狠一点。
冯建涛母子奔了来，建涛看着灵灵不可思议：“你这么年轻漂亮为什么要跟老头混？”
灵灵只是用大眼在他身上扫了一下没有做声，他就退后了，那眼里没有了怯怯讨好的样子，只有温柔和凌厉转换着。
建涛的妈微昂着头，动了一下眼皮子说：“看不出你还长进了，让他动了心思了。”
“我只是看看自己能不能上得台面。”
“你这一套不过是下一个我罢了，说不定还不如呢，多少人贴上去了还不是灰溜溜走了。”
“我要走不用灰溜溜的。”灵灵对着建涛妈微微弯弯腰就走开了。
建涛的妈把建涛拉到旁边堵住了灵灵的路：“你自己看看想想你是什么货色！一直妄想着进我家的门，真是无耻。”那眼皮微微抬了一点，黄瞳孔里射出来的是轻蔑，她似乎都不屑吼她。
灵灵的血都涌上脑子里了，她恨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好像她一开始就是坏女人。
“是的，我遇见你们冯家人开始了无耻，我哪里愿意做你们冯家的人!”
冯伟锲而不舍，她并没有沦陷，倒是那些附加的东西她以前梦寐以求的东西让她点头了。
谁说她不值！
灵灵和冯伟举行了婚礼，是冯伟要求的按年轻人的样子办，拍婚纱订酒店度蜜月。
她拥有厂子不少股份，开始为自己打拼了。
她看着弟弟结婚后就再没有回去，她天天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一心一意地帮他打理着工厂，也为自己积累经验和资本。
她不用讨好谁不用看谁的眼皮子不用听谁的闲话，家乡人都传她堕落了在外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不然哪里来的钱？
灵灵没有生气也没有争辩。
是的，灵灵想，自己确实堕落了，但是她确确实实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她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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