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与永久的沉默
他在大学城的小吃街开了一家名叫Once的酒吧,在酒吧里养了一只名叫小黑的猫。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店里零星坐着几位客人。他将客人点的酒调好,才发现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出去了。
没一会儿,一个姑娘推开门进来,怀里抱着小黑。他迎上去打招呼:“你好。”
姑娘有些害羞,支吾着说:“我在对面店里吃饭,她跳到我腿上让我抱。店家说是这边酒吧的猫,我就给送过来了。”
“谢谢你。”
“我以后,还能来抱她吗?”
“当然可以。”
加了微信,她就回去了。第二次见面,已经是一周后。穿着短裙的她,长发挽起一缕,温柔又安静地抱着小黑坐在椅子上。
她住学校宿舍,总是乖乖的一到八点就离开。他看游戏直播,她抱着小黑陪他。有时候他在酒吧的小舞台上唱歌,她带着小黑给他打拍子。有时候客人多,她也会帮他把调好的酒端给客人。
夜深了,十一点。他和女友吵了一架,终于结束了这段半年多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的感情。
他突然很烦躁,不知道和谁说。在朋友圈发约酒的动态,大多只是跟他说说两句,再没下文。
“阿锦,来喝酒。”他给她发消息。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
“嗯。来吗?”
“好。”
她没再多问,下床换衣服穿鞋,交代室友今晚不回来,就出了门。
他在店里喝着酒,还有四五个客人。她招待客人,等到客人全都送走了,已经是十二点半。两个人才对坐着,小黑跑过来蹭她的腿,她就抱着小黑听他说话。
他说最近烦心的事情很多,合作的伙伴私自挪用钱款,分店关门了还有债务没处理,女朋友也分手了……她陪着他喝酒,威士忌兑的可乐,她感觉越喝越难喝。
两个人喝得烂醉。幸好他家就在店边儿上,互相扶持着到了房间,俩人往床上一躺,各自睡得通透。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她先醒,衣服还好好的在身上,连外套也没脱。再看看身旁睡着的他,面容干净,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带着微微的笑。
晚上开店的时候,她也一起去了。刚进门,小黑就跑过来要抱抱。她抱了一会儿,然后帮他收拾昨晚没收拾的桌子。
“阿锦,你给我唱首歌听吧。”
“唱什么?”
“都可以。”
她点开音乐,坐到小舞台上,拿起了麦克风。慵懒温柔的声音,带着几分缱绻,她唱了一首《借你》。
“再来一首。”他抱着小黑,坐在台下看她。
“再来一首!”台下的客人跟着他起哄。
今天店里的生意居然出奇的好。他说是因为她唱歌好听,她啐了他一口:“扯淡。”
八点过,她照常告辞回宿舍。
凌晨三点,他关了店门回到房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昨天她睡的地方,还留着一丝微甜的味道。
“阿锦,我睡不着。”
她秒回了信息:“怎么了?”
“我想喝水。”
他总是想喝水,房间里却总不记得要放两瓶水。大半夜的,哪里还有水卖?
“那你忍一忍,天亮了我给你带。”
“嗯。我看电视。”
他看电影,一边看电影一边看着时间过去。真慢啊……头一回觉得三个小时这么漫长。好像酒喝多了……他突然有些想吐。
六点,她敲门。
他开门让她进来,赶紧拿了她手里的水,硬灌了两口。才支吾着说话:“救命恩人。”
她笑笑,抬手摸摸他的头:“下次别喝这么多了。”
他不说话,翻身上床:“我看电影。”
她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偶尔偷偷瞄他一眼。
“你不困吗?”她问。
“困。”
“那你睡觉啊。”
“你帮我把灯关了。”
“你还能再懒一点吗?”她无奈,起身去帮他关灯。明明开关就在脑袋上方,还愣是不肯抬手。她伸手又摸了摸他的头,他卷着被子像一条虫子,又取笑了他一会儿。
其实她也困。怕起不来,所以通宵了没睡,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愣是下床喝了好几杯冷水。
“阿锦,你是不是喜欢我?”他眼睛盯着屏幕,嘴里和她说话。她愣了一下,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啊?”
“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他和他朋友介绍她,以女朋友的身份。客人习惯叫老板,他窝在摇椅里,说:“新任老板娘上线,今天酒水八折。”
她抱着小黑白了他一眼,他窝在摇椅笑得天昏地暗。
日子安稳地晃过半个月,窗外毫无预兆地突然开始下起大雨。她在店里,想着要不要给室友发消息说今晚不回寝室睡觉。
“温月回来了。”他摸着怀里的小黑,和擦着杯子的她说话。
温月是他的前女友。
“嗯?然后呢?”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是还是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想复合。”
她的心突然颤了一下,险些跌了手中的酒杯。稳了稳心神,她问:“你怎么想?”
“我……有点放不下她。”
她顿了一下,擦完最后一个酒杯:“嗯……好。”
大雨已经渐渐消歇,只有滴滴答答的小雨还在落,她穿着短裙,纤细的两条腿渐渐没入了夜色中。
后来,她再也没来过。
他在舞台上唱歌,温月熟稔地操作着电脑打游戏。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她的身影,轻灵飘摇地过来了。泼墨似的长发带着桂花香,白色的蕾丝长裙配着浅蓝色的薄纱外衫,半月不见,她似乎有些消瘦。
“阿锦。”他下意识地叫她的名字。
她没来。整个场子突然显得空洞又虚无。
“老板,来两杯锦瑟。”
“来了。”
锦瑟是店里上个月主打的混调酒,名字是她取的。她说李商隐的锦瑟,写的是悔过的苦涩,和这酒很像。
他突然很想她。哪怕是温月就在身边,也还是想她。她总是说不让他抽烟,缴了他的烟藏起来,又看他犯了烟瘾难受,给他一支说:“别让我看到。”
他不爱吃水果,她总是强行喂他吃,哪怕只吃一口,她都高兴,拍拍他的头说:“真乖。”
早上会给他带早餐,晚上陪他看店,温柔乖巧那是对外人,熟了之后她活泼又好动,他看着她,说:“像只小兔子似的。”
他有些烦躁。上小舞台把歌切到《借我》,有个客人听着前奏,跟同伴说:“我上个月来的时候,有个姑娘唱这首歌,可好听了!”
同伴问:“不是老板娘唱的吗?”
“前老板娘。”客人说。
他越听越烦躁,把小黑抱起来,坐到她平日坐着的位置上——她总是坐在他的摇椅旁边的小椅子上。
小黑突然喵了一声,从腿上跳下去,踏着猫步往门口走。他看到店门走进来的女生,依旧是长发短裙的她,温柔又优雅。忍不住迎上去:“阿锦。”
“我要毕业了。以后,应该都不会来了。”
“阿锦……”
“以后少喝点儿酒,我没法儿隔着两个市给你送早餐。”她看似无所谓的玩笑,眼里泛了光。
她在酒吧里和他待到了凌晨。两个人玩真心话大冒险,她抽到打电话给前任的签,她摸到手机,三秒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那时候就觉得,我一直黏着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她的声音因为喝了酒而有些沙哑,好像带了哭腔一般,刺得他耳朵生疼。
“可是我好喜欢在你身边的感觉,安全又轻松。”她的眼泪啪嗒——落在酒杯里。
“以后我不在,你和温月要好好的。”
她把带着眼泪的酒喝完,带着半晕的脑袋,跌跌撞撞打开了店门。清晨的风有些冷,轻易穿透薄纱的裙,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我送你回去吧……”他跟上来。
“你别。我,我看不得,看不得你走的背影。”她回头看他,眼睛里泛了一整片的粉红色。猝不及防地,她抬头,冰凉的唇覆上他的唇。
“你说讨厌别人亲你的嘴……”她很快把脑袋缩回来,“我会成为你讨厌的人,被你记一辈子吗?”
他楞在原地。他不排斥她的靠近,她的拥抱,甚至她的亲吻。可是他,哽咽得说不出话。
他想说不会,不会讨厌她,可是他说不出来。她眼里的雾气把一切都罩住了,她的难过,她的委屈,都藏在了那片朦胧中,他拨不开,无法感同身受,可是这风,竟该死地刺骨。
小黑喵地叫了一声。他回过神。
她过了转角,最后一缕长发消失,他的眼中彻底失去她的身影。
Once已经三天没有开门。他在吧里坐着,单曲循环地放《借我》,喝着她喜欢的锦瑟,抱着她喜欢的小黑,坐着她坐过的位置,唯独,少了一个喜欢他的她。
她高跟鞋哒哒的声音,再也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