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借钱🥟🥟
——平棘酒徒
那年，我考上了天津的一所大校（其实是叫理工学院的，俺们那儿的人把学院和大学都叫做大校）。
考是考上了，通知书下来后，一下子就傻了眼，人家校费要一千五百块钱，就这毕业了还不包分配，还得自己找工作。
这是1993年的事儿了，好像从1990年后，除了军队院校，和师范学院等都就不包分配了。
那时也有些孩子为了给家里省钱，为了出门就有个好工作，就是高考成绩好，也是愿意自降志愿，把第一志愿，甚至第二志愿都填报师范专业的。
还有，就是师范生吃饭是不掏钱的，后来我到了天津竟也听到了一句顺口溜儿：南大的牌子，师大的饭，理工的流氓到处窜。
俺家是土庄稼主儿，父母没有混过公事儿，也没开过乡镇企业、办过家庭作坊，甚至也没有出门打过工儿，地里的收入也只有玉蜀小麦棉花。
人们都说一亩园，十亩田，种菜挣钱那是郊区的事儿，俺们那在赵州的东北角儿，离县城还有三十多里地，那时交通也不发达，农民的交通工具主要也就是拖拉机和牛车马车。
十来个村儿，就村北的北龙化有趟跑石家庄的长途汽车，每天凌晨四点半就发车，黑乎乎的冬夜里，汽笛传的老远。
那车开到俺们村后，从东口进，走到村中十 字儿街就绕出来，大慨是5点左右，调转方向一路向南。
两个大灯贼明，照亮了通往南边儿常信村儿那坎坷又白亮的土路。
在俺们村南，大慨三里地的地方，又调头向东再去圪塔头村儿装几个人，然和再往东赶往董庄，就像穿起一串儿核桃手链儿一样，驶过一个一个的村庄，悠然地走过去，从容不迫地扫 荡一遍。
6点半左右，村儿已绕完，人已装满，车厢里的小过道儿上，都摆着一行小马扎，没有座位后上来的家伙都挤在上面，塞的严严实实的。
就连变档器后面的引擎盖上都坐满了人，还好大家都有了座位，不包括胸前挂个小兜儿卖票的，就这，人家还挤进挤出，一个一个的卖票收钱，最后不知道他到底是站在车们儿后面，还是挤到了别处儿。
不再装人，也不再停车，大客车往市里奔去，车有点老旧，也就是破吧，也不严实，更没有暖风，那时人们也不知道车里有这玩意儿。
直觉得，车厢里冻得脚丫子冷乎乎的，关着车厢里的灯，直冲石家庄，期间免不了，被大沟大坡颠簸几下，晃晃荡荡的就到了石家庄。 到站，下车了，伸伸憋屈的麻腿儿。匆匆上路。
哎，说这些废话就是说俺们那儿就是种了菜也弄不到那市里去，再说俺爹俺娘就不是那灵巧的人儿，也还真干不了那细活儿。
那时，粜了玉蜀小麦，俺家一年才落一千多块钱，平常过日子再加上俺和哥哥都上高上初中的花销，一年下来也剩不下个钱，估计，最多也就剩个二百块吧。
扣除明年的种子，和今年的口粮，把剩下的粮食也都卖净了（不再等明年开春有什么好行市了），又凑了三百块钱。
最后，就一点也张罗不出来了，怎么办呢，借呗！
俺们那的乡亲们不怎么识字，却都知道知识的重要，凑到一个，闲扯个蛋，也常常说道：
俺家那小子要是能考上了个大校，俺就是拆房子卖梁，脑袋瓜子拱地，努出那叠肚来（使劲硬撑着，累得呛不住了，脱了肛门——cmh）也得把孩子给供给出来。
为了让孩子们跳出农门儿，不再风吹日晒，不再掏粪积肥，不再日日夜夜地跟那黄土地打交道，
不再又累又臭又穷又苦，又下贱，还被人鄙视，被人家叫成成榆木圪塔，死庄稼主儿，
为了让孩子能够出人头地，为了让家庭不被人小看，歧视，欺负，乡亲们立下了铁的誓言。
俺们村的父老虽然穷，但是决不掐尖，都是说：孩子们考到哪儿，就供到哪儿；决不会讲，咱家没钱了，供不起了，你就别上了！
他们常对孩子们讲：你们在外面好好上校就行了。钱的事儿不用你们管，没钱，没事，大人给你们张罗！
啥是张罗呢，就是折卖家里的东西或者到外面借钱呗。其实，穷人家里哪有什么几样儿值钱的东西呢，折个了也折个不出几个钱儿，有些东西更是不值个钱，别说高价卖出去了，就是低价贱卖也没几个人要。
没办法，只能舍出自己这张老脸，到处跟亲戚朋友借钱。也不 管人家什么脸色儿，也不管给什么不冷不热的话儿，也不论亲戚远近，都过去求人家一遍，有道是有鱼没鱼下一网，
有无金子，都要刨一刨。
借钱的苦，不愿对孩子们说的，但是免不了给孩儿他娘倒倒苦水。这不，那个信心满满的说出去刨个坑的当家人儿垂头丧气地就回来了。
一进家门儿，就喊：“二物件儿他娘呀，你可是真不知道呀，现在这借钱可是真难呀，你看看我出去跑了一天，这脸呀都叫人家给杠成屁股了，哎，一个钱儿也没借着。”
孩儿他娘道：“这人呀，都是越富越小气，炕上的大坐柜里。明明放着钱他就是说没有！”
他爹说：“还真是这事儿呀，你就说我今天上那个开冷库的当家子大娘家吧，就是这样儿。你听我给你哓哓（说说）。”
我一到人家，咱还没张嘴哩，人家就先给咱说话了：“大兄弟，咱家小子考到哪儿兰？”
“天津兰”
哟！哟！哟，我早就说过这小子有出息，
你看看是般，你看看是般！你们两口子儿可嫑怕花钱儿，记着我说的话，可得好好供给供给这小子！
你说说，这小子要是出捞校门那不就是官兰！你们两口子以后可就享福兰，到时候俺们也沾点光儿！”
他大娘，你可不知道，现在国家可是不包分配兰，出捞校门儿，还得自己找工作哩，哎！是说学校老师给推荐，谁知道给推荐到哪安。”
你可嫑发这愁，可没事哩，你说说推荐到哪不都是国家的人焉（呀）！到时候，他这小子要是混好了可嫑不认这傻大娘捞（了）。
看看你说到哪儿去兰，咱家的孩子可不是那人。咱家哩孩子你还不知道昂，这小子打小就和你亲，就算他不认别人也得认你！
“哎，他大娘，求你个事粘般？”
“你这是说什么话兰，他二叔，咱们谁给谁安，别说说一个事，你就是说一百个事都粘！”
“他大娘，那我就说了。”
“说吧，说吧，都是自家人，有什嘛儿赶紧说吧。”
“你，你你们家这这钱儿，现在宽朝（敞）般？哎，不怕你们笑话，眼看着孩子要开校兰，可这钱呀，实在是凑不够！”
哎，光这校费，一年就一千五，还不算其他吃的住地什么的，他大娘，你也知道，俺家这几年一直就是紧，弄着这俩小子年年上校也不挣个钱，俺两口子，累死累活，忙了一年也剩不下个钱儿。他大娘，你看看能不能给凑个儿！”
大娘，一皱眉，脸色立时就变兰，俺爹也没看她接着说：“他大娘，你看能给凑八百块钱般？”
大娘只打牙花子，啧，啧，啧，啧啧啧：“他二叔，可不是俺家小气！俺家现在可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儿来！”
俺爹赶紧说：“他大娘，没那么多给三百五百也行，你给一点，我再到别处问问，再凑凑差不多也就够兰。”
啪，大娘一拍大腿：“唉 ，给你说吧，俺就是一百块钱也拿不出来，他二叔，你是不知道呀，可不是俺不给你，真是俺家现在没有呀，你说说，这事儿，怎嘛对挪的这么不科试呀（不合适呀）！”
你说，这，这，这，夜个黑家，他舅舅刚就把五千块钱借走了，俺家现在也是没钱儿呀！
哎，你是不知道俺家的事儿呀，都说俺家有个冷库，好像有钱儿一样，可这梨今年拉到了南方，不知是卖的不好，还是发水台风咋的，到现在也没弄回来几个钱儿！
我一直给你大哥说这梨得自己卖，别让别人卖，他就是不听我的，非得让几个南方的朋友帮着卖，你是不知道呀，哪回给他们那几个朋友要钱都费老劲兰！
哎——！你说你呀！你啧嘛就不早点儿说唉，要是知道咱小子今年上大校，我啧嘛也给给孩子丢（留）两千！
要不这样吧，等他舅舅把钱还过来了，
我马上给你家送过去，……你可是不要不着急昂……
你可嫑生俺里气昂，俺可不是不管你家呀，要不你等等，等过了秋，粜了玉蜀，俺先给你家五百！……哎，你说说，这事弄儿哩，你说说这事弄儿哩！
“俺家就是九月份上校走钱不够，要不你少给个儿，给一百也行，俺拿一百出门儿，也算俺今天没白来！”
他二叔，我还没给你说哩，今个晌午，他爹就是给定了一车化肥，这化肥最近又涨价了，你也知道，一车干兰三百块钱！
这钱呀，俺也是刚儿刚儿够儿，现在俺是真的没钱二了，你别说让俺给你一百了，你就是让俺掏五十俺也掏不出来。你要是不嫌少，俺家里现在就二十块钱，你要就拿走！”
俺一拉爹的袄袖子，低声说：“爹，走吧。”俺们爷俩儿，一扭头，转身就走，他大娘还一边说，一边送哩：“你看看这事儿弄儿得，你看看这事儿弄儿得！”
走到外面儿，俺爹还说：“我就不服这劲儿，今个黑家，我再去东村你老舅家去趟，我就不信这邪，我就不信咱家就借不出几百块钱……
哎，二物件儿呀，这求人呀，算是最难兰，这借钱儿呀你得千方百计，九十九计都不粘！
人们现在都说好事儿多磨，找人家借钱得好好给人家说，嫑人家一说没架（没有），咱就先脸儿上挂不住，没说三句话就跑出来。求个人谁不是把脸舍出去，好话说尽。
你三爷总是念叨，使着钱捞念意（招呼）声儿，我今个就其（去）他家其看看……。其的快，回来的也快，照样一毛钱没借着，
人家不借钱吧，还叨叨了几句，你家上学俺就不给钱了，前年、去年你欠俺家的八十五块钱，俺也不要了……
没办法我只能其同学家看看了，有个同学，家是东沿（面）梨树趟富村儿的，和我是同班同学，课桌在我前排，上自习课时，老是回头跟我讨论习题答案，放学熄灯时住一个宿舍临铺的。
家里订的媳妇儿催得急，上到高二没参加高考就回家结婚了。要不上他家其看看。
高中同学嘛。自然是知道他是哪村儿的，骑着车子一会儿走到了，进村儿就打听，还好，都在家哩。
一看人家都娶了媳妇有了娃娃了，自己一阵儿脸红，人家结婚咱都没有过去贺喜，竟有点儿不好意思。转念一想，他通知又不怨我。
略表歉意以后，还是厚着脸皮给人家张了咀，人家有点无奈说道：“明辉，你也看着哩，
俺们去年结婚，今年刚分家，你弟妹又不上班不干活，还带着个吃奶的孩子。
我只是在村里当个民办老师代个课，一个月也就三百来块钱……哎！什么也别说了，你来了，我也不能叫你白来。
现在，俺家也就二百多块钱，你也别嫌少，来，慧娴，把你的钱包拿来！”
一张50的，
四张20的，
八九张10的，好家伙，真不少哩。
“剩下几张五块的，你要是要也拿走”他说，我连忙摆手：“不要了，够了，不要了！好了，谢谢你们两口子了。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这就走，钱儿还差不少哩，我赶紧再去别处张张咀儿，那我就走兰昂。”我说
“ 急啥哩，大老远的过来了，怎么也得吃顿饭再走呀，你等着，我去厦子哩拿把儿韭菜，咱们今个吃顿饺子，慧娴，快，拿盆和面去……
——原创河北赵州陈明辉
——2025年1月16日腊月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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