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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 夫,一路 走好

2020-03-22  本文已影响0人  观曰月星辰

本月十三日中午,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乘着多日才有的好天气,连续禁足在家的我心情无比愉悦,遂胡乱地吃完了中饭背上了渔具,径直地来到了河边找一块中意的钓位,投饵料抛鱼竿静静观察水面,等待心仪的鱼儿咬钩的那一刻。

大约过去了近一个小时,躺在水面的浮漂虽随着波纹上下晃动,但始终是机械地重复着单调的节拍,丝毫没有被鱼搅和时变化的信号。我急了,按捺不住的身子一会儿从座凳上爬起,一会儿又不耐烦地默默坐下。忽然,一阵旋风从河堤顶端滚落到了水面,携着河水掀起了哗哗的波浪。此时的我下意识地举目环顾四周,又仰起脖子看看头顶上的天。糟了,原来蔚蓝的天空现在乌云密布,太阳的光芒间或从云缝中缓缓地钻出,眼前的一切瞬间摇变成若明若暗。心想,别小觑这与陆地无缘的鱼儿,可机灵诡谲是识别天气的好把手,今天下午甭想它有中上奸计的可能了。

正当我闷闷不乐时,突然“滴当当…滴当当”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家住马鞍山的外甥打来的,遂迅即滑动按键接通了电话。对方传来了缕缕低沉的声调说  :“舅舅,我爸走掉了唉”。我的心咯崩一下炸开了,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稍作镇定后意欲立即赶到马鞍山,旋即抬腕看表己是下午三点多钟了。无奈只好告诉他,次日清晨我从家里出发,尽快前来参加吊祭、吊唁活动。于是,沮丧中心不在蔫地收拾了钓具,急匆匆地奔回了家。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心神恍惚的我辗转反侧,思绪一下子飞到了那曾经清纯青涩的过去,姐夫的言行举止、音容笑貌如同忽闪忽闪的电影镜头,逐一浮现在我的眼前。

他,老家长沙洲,临终前住在马鞍山市花山区。他,中等个子不胖不瘦,硬朗的背部略显有点弯曲,一双深邃的眼睛镶嵌在高颧骨的脸上,常年累月留着一头浅浅的短头发。走路疾步自如轻健快捷,说话声音宏亮笑容灿若阳光。日常生活中,他干事雷厉风行勇于吃苦,喜欢接触新生事物并且勇于尝试。为人性格耿直、豪爽、开朗,待人诚恳、热情坦荡。心中始终为别人着想,且很少计较个人得与失。他的一生可谓云淡风轻,堪称遂人愿、尽天意的佛系人生。

自我们由初始的认识到后来衍生为姐丈和内弟关系后,不知怎的,我们之间的相处虽然平平淡淡,但始终蕴藏着心有灵犀的真情,甚至超过了血缘关系。现在仔细想来,这大概与他自始至终对我亲情的倾注凝结而成的。为此,很想拮取曾经的岁月片断,借以表达我对他的哀思。

他比我长六岁,生活中时时刻刻对我倍加呵护,唯恐有丝毫怠慢。记得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天上午,他来到我家刚吃完午饭后,遂执意邀我去汤沟街为我购买一双塑胶底布鞋,在父母拗不过他的情况下,我当然乐意与他一道前往。出门的前几日因下了一场中雨,我们只好穿上了浅口胶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向集镇的圩堤上。来到大街后,在众多的鞋店里择取一家挑选了心仪的胶底布鞋,我们便折转身子一路返回。走到半路时,忽然天气阴沉沉一片,继而下起了小雨,接着雨越下越大。好在姐夫携带了一把黄色的油布伞,我们的心情镇定了许多。谁知,在他撑开布伞的那一刻,一阵狂风从远处田野直扑而来,险些将我们撞成人伞仰翻。为了躲开狂风的肆虐,姐夫果断地作出下圩堤沿堤脚行走的决定。因堤身高大坡陡路滑,下坡时他始终拽着我的手唯恐我不慎被摔倒,渐渐地在他护卫下我们一步一步向下滑行。抵达堤脚后在行走中,虽能躲开狂风但无法避开大雨。他一手撑开黄色油布伞,一手将我搂在他的身边,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雨水对我裤管的侵袭。如此这般走走停停、趋身前移的行程中,终于挨到了家。停下居家歇息时我惊讶的发现,他浑身上下几乎被雨水淋成为湿漉漉的一片。此情此景,我发自肺腑地对他产生了由衷的敬意,感到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温情。联想到我家几代都是男丁一人的情形时,真正尝到了家有兄弟、情同手足的甜蜜,觉得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人生中最好的遇见、最信赖的亲人。

一九七七年的秋天,粉碎“四人帮”后国家第一次恢复高考,当时正在铁铜轧花厂做合同工人的我,毫不犹豫地投入了报考的洪流。按照当时《招生简章》的明确规定,我回到了自己的户口所在地参加了文化考试。旋即又返回到铁铜轧花厂,继续努力做好本职工作。事隔不到一个月的一天早晨,厂内一值班人员兴冲冲来到我的房间,说厂大门前有两个人找我。我急速地赶了过去,发现是姐夫和我的堂哥坐在石凳上,脸上不时地露出欣喜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向我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他们来到厂门前的头天下午,老家的父亲接到大队的通知,说我参加考试的结果达到了预选分数线,次日上午必须由我本人到公社填写《报考志愿表》。时间如此仓促,面对当时交通落后、信息闭塞的窘境,急得我的父亲抓耳挠腮。待傍晚时分,恰逢姐夫从家里挑着两张木椅来到我的家。当获悉我的情况下,高兴得他根本不顾吃晚饭,遂立即恳请我的堂哥陪同他一道,徒步向铁铜轧花厂奔去。

若是白天,步行到轧花厂需得花上八个多小时,何况是夜间行走,又加上路况不甚熟稔,这其间的困难就可想而知了。姐夫手持一把电筒,在漆黑一团的夜色里走走停停,停下又继续迈开双腿。遇上前面有条小河或断残的小桥,不得不绕道行走或退回重新选择方向。上半夜时,路况复杂的确迷失了方向时,还可以走进村庄向长者探问。到了下半夜,村庄被一张张灰色的夜幕紧紧地包裹着,人们已经进入了深夜的熟睡中。再次遇到辩不清方向时,只好原地落坐,在万籁俱寂中偶听哗哗的水声、嗖嗖的风声,抑或远处传来隐约的犬吠声,甚至还能感受到受饿时肚子里发出饥肠轱辘的声音。

听完这段故事后,看着姐夫一夜的煎熬留下的黑眼圈,我既高兴又被他那憔悴的脸庞所心疼。想想这件事除了他,还有谁主动为我不辞劳苦呢!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同样惠及了我们。我家虽然承包了近五亩的责任田,但土地零碎、分散、离家路远的棘手问题,一直制约着我们的自主种植,耗时又耗力。尤其是到了“双抢”的季节,全家人忙得几乎是焦头烂额。

针对这一情况,每年的盛夏酷暑季节,姐夫便放弃自家棉花的田间管理,来到我家与我们一道,头顶炎炎烈日脚踏滚烫的泥土,从田间再到地头,帮助我们割稻、抱稻、捆稻、挑稻、车水、挖田、拔秧、插秧,等等。尽管白天承当上蒸下煮、汗流浃背心的煎熬,夜间蒙受着腰酸背疼、蚊叮虫咬的无奈,但他总是乐呵呵的从容面对,毫无任何怨言。

这其中印象忒深的是,我们在一个名叫桂家宕后梢的田块挑稻把。当时,每挑一担稻把都必须卷起裤管,小心翼翼地蹚过一段断了路的水面。若稍不留意,就会导致两脚深陷水底的污泥拔不出、身子歪斜稻把坠落到水面的尴尬。每到此时,都是姐夫先前挑着稻把爬上了对岸,再折转回来搀扶着我们慢慢地行走。尤其是对我格外留神,从脚插水下迈出第一步开始,他便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顶托肩上的锚担,直到跨上另一端的路面为止。

每年的夏天,他都是如期而至,直至“双抢”结束后他才放心地回到家。

光阴流转,韶华如水。随着孩子们渐渐地长大,我们先后都离开了深情的土地。他到了诗城马鞍山,在那里享受着儿孙绕膝的欢乐、琼楼玉宇的胜景、佳肴珍馐的美味,于花红柳绿的人海中颐养天年。虽然我们都已进入了落后群体,但岁月沉淀的亲情仍历久弥香。每年我们不定时的相聚在一起,那举杯同饮的笑容,犹如雪域高原的格桑花,无尚幸福无比灿烂。

二 O一五年秋季的有一天,突然接到外甥的电话,说我的姐夫突发脑溢血,住进了马鞍山市人民医院。当即我为之一怔,神情一片愕然。心想,两个月前还参加了我孩子的婚礼,现在,怎么说生病就生病了呢?

然而,无情现实容不得我有丝毫怀疑,唯有勇敢面对理性接纳。第二天,我坐在前往马鞍山的火车上,那裂空的嘶鸣声和哐当哐当的车轮声,不时地绞碎了我平静的心情。出站后钻进一辆出租车,直奔马鞍市人民医院。

来到了住院部三楼病房,躺在病榻上的姐夫,鼻孔插着塑胶管额头围裹白纱布,双眼紧闭。人,也瘦了很多很多。在医生的允许下,我弯下腰贴近他的身前,对着耳朵轻轻地呼唤:  “大姑爷,大姑爷”。他徐徐地睁开了双眼,慢慢湿润的眼珠紧盯着我,微微噏动的嘴唇一张一合。我极力抑制自己的心情,伸直胳膊握着他的手。然而,他牢牢地抓住我的手,渐渐地又捏得铁紧铁紧,遂迟迟不愿松开,迟迟不愿松开。我明显地感到自已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心脏跳动在骤快;我深刻地领会到他有好多话儿要对我说,有好多事情要对我讲。可是这一刻,我要做的只能是苍白无力地劝慰他 : 好好休息,放松心情,相信医生,定会康复!

姐夫出院后在家养病期间,我前后几次前往看望他。每次与他见面时,他都使劲全身的力气,先从喉咙里挤出吱吱哑哑的声音,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然后,流云般的笑容顷刻散尽,呆若木鸡地依在桌子旁,或无精打彩地坐在床沿边打盹。抑或睁大眼睛仔细地瞧着我,侧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听我说什么,随及手指在空中晃动几下,嘴中嗤嗤地发出单音节的字词,算是与我最好的交流了。最后,很吃力的挺起身,手持一根底盘配有滚筒的拐杖,沿着从客厅到房间的路线,走一步停一步、停一步走一步地向前挪移。见此情景,我心里在暗暗地为他鼓劲,同时也在默默地为他祈祷尽快康复。

每次离开他家时,他总是坐在桌子旁不住地哽咽抽泣。那决堤的泪水,我完全能读懂其中的含义:  多么希望我继续留下多呆一会儿,哪怕一分钟也是好的。

最不能忘怀的是有一次,他知晓我将要离他回家时,不知体内哪来的一股力量,迅速地蹭到厨房的窗子前,昂着头依着窗户惘然惆怅地朝着楼下凝望。睃见他那落寞酸楚的榆木神情,我如万箭穿心诱发出阵阵的隐痛,发自肺腑地企盼邀他一道回一趟老家:  看一看那破旧的老屋,摸一摸那长高的小树,闻一闻那盛开的小花,尝一尝那橙黄的杏子,掬一捧故乡的泥土,喝一口长江的甘泉,与乡邻发小在一起,聊一聊往日的旧事……

唉!上苍啊,你为啥这般无情?

不知不觉中,迷茫朦胧中邻家的座钟已敲响了四声。我赶紧收敛起不羁的思绪,用棉被紧紧捂着头,自言自语地说,快快睡罢!

次日上午八时半,坐上女婿的面包车,并电话与家住合肥的儿子,相约我们准时朝着马鞍山出发了。

车子驶出汤沟镇,进入G347 国道, 跨过铜陵长江大道,沿道G4211国道飞速的奔弛。一路上,无力欣赏两边那连绵不绝的群山,逶迤起伏的竹海,以及那美轮美奂的高楼、村庄、田野。唯盼小车穿越一孔孔隧道,尽快地驶下高速的路口。同时私下也在默默地告诫自己,一定抑制好平日感情脆弱的现象,届时务必要强忍着、挺住,不得轻易流下那凄楚的泪水。

车子终于下了高速,儿子打来了电话告诉我,他已经到了小区的楼下。我顺便交代他暂时坐在车子内,不要离开,待我们到达时一道进屋、同时吊祭。下车后共同步入大姑的门槛,站在灵堂的那一刻,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起来,肃穆的气氛令人有点窒息,凄惋的哭声不时地撩拨着震颤的心房。看看花丛中姐夫那精神矍铄、笑容灿烂的遗像,想想这阴阳两隔的瞬间,怎奈我那脆弱情感还是崩溃了,凝噎的泪水噙在无助的眼眶里……

遵循马鞍山地方的习俗,外甥们决定翌日对遗体进行火化。知道这一情况后,我当及吩咐儿子及女婿下午不回去,家里再忙也要为他们的大姑爷,送上一程。

翌日早上六点五十分,灵车在小区内缓缓地向外移动。大街上虽阳光普照,但两边冬日里偶尔留下的老树枝丫,仍黯然的举向天空。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灵车发出了低沉的鸣叫声,慢慢的折转方向驶入了殡仪馆。站在停尸房前院子内的我们,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心情十分沉重,焦急、徬徨、神伤交织在一起,忍不住不由自主的来回踱步,期待告别遗体的那一刻。

岂知,万恶的新冠肺炎的疫情,拦住了我们的去回,割断了我们的心愿,逼使殡馆人员作出“家属不能全部进入,向遗体告别”的仪式。我们只能虔诚又无奈地肃立在门外,那时的自责、内疚、追悔莫及的复杂心情,实在是想不到合适的词语予以抚平的。

姐夫,一路走好!愿你在遥远的天堂泽国里,快快乐乐每一天!再也没有病痛,没有烦恼、没有抱怨……

写到此,不知怎的,我仍然放不下手中的拙笔。我在想,生活在芸芸众生喧嚣尘上的大千世界里,岁月的岸边,那无可奈何的衰老、不期而至的疾病形成的巨浪,随时都有将我们卷走的可能。因此,从容豁达的面对,不负春光不负卿,做想要的自己,应是理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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