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宋词闲扯之四
午睡至两点,起来见天色阴晦、细雨零丁,撑一把破伞,急急如丧家之犬,去文化馆闲扯唐诗宋词。推门而入,栓门的铁链叮叮当当响。以为今天我总算第一个到达了,却见快乐老大姐二人已经端坐于室矣。
抽一支烟的工夫,水淋淋的学员们纷至沓来。年纪最大的老中医笑眯眯地打招呼,他带了一位高个子老哥前来旁听,教室里加上我,男性也就呈“三足鼎立”之势了。
但粉笔空余一些写剩短节,四处寻找而不得,找工作人员讨要,最后在另一间教室里找到半盒。有笔有黑板,还等什么——开扯喽!
关山月
唐代:李白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唐诗宋词闲扯之四选这一首是基于上节课讲了杨炯的“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朝代更替,百废待兴,像杨炯这样单纯天真的读书人很容易迸发豪气万丈的“书生意气”,每遇边事,则投笔从戎,也在情理之中。但随着承平日久,对边事的态度、感受、认识就不免随之衍变,李白的这首五言排律《关山月》便表现了这种变化。
前四句横空出世大开大合,充分彰显了李白诗歌的超级想象力,意境高远,画面广阔。但语言朴素,几近平白,能达到如此审美效果的,前有浪漫主义诗歌始祖屈原,后面还有什么人?我不知道。
为什么同代人中唯有李白有此胆魄力量?除了“天生我才”的天赋外,与李白年幼时从碎叶城随家东迁、年青时又四方游学、壮年时被“赐杯放还“的经历有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者,方才有可能具备这样的胸襟气度。
一个“出”字看似平常,却动感十足,有拟人之效,无拟人之形。——不是拟人,是拟神了。云海茫茫,明月游荡,再配上几万里外吹拂过来的长风,以及历史寓意浑厚的千古第一关的“玉门关”,这是一幅多么壮阔的图卷啊!一般的诗人,即使卯足劲写出这么几句,但恐怕再也没有力气往下写了。正如歌唱家,一登场就飙“我的太阳”,接下来嗓子已经喑哑,难以为继了。
五、六两句用典,借汉武帝亲率汉军进攻胡地,在白登被胡人围困数日,好不容易冲出来,借古讽今。暗喻唐军在对胡人的征服中,占不到什么便宜。因此,七、八两句才大发感慨:“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多直白的句子呀,比我们的白话还白话吧。“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战争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和平。但是,从历史的角度看,只要烽火一点燃,战争就由不得人了,它带来的几乎不是和平,而是惨绝人寰的杀戮、焚琴煮鹤的毁坏。所以,歌颂战争可以说是反文明的。战争带给人类的应该是忏悔和反省才对!由此观之,“手撕鬼子”之类的抗战片,基本上属于“逗你玩”,看多了,你就缺乏正见,被“玩”了,成了官家和票房的玩物哩。
七、八句写将士思归,九、十句写家人思念将士,空间跨度之大,在那个没有电报、没有电话、没有网络,唯有烽火传递信息的时代,只有诗人才能承担起沟通双方情感的责任。基于尊重生命,尊重人性,热爱和平,诗人以这两祯特写升华了“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的悲天悯人的反战思想。这份情感和思想,即使放在我们所处的现在,它也是闪闪发光的啊!
什么叫经典?我以为,不是那些一时一地的流行喧哗,不是那些迎合时代的熟练老到的漂亮文字,而是那些出于人类本真的情感和思想,不受时代拘限,不受地域拘限,凭借文字穿越时空而来,像一盏明灯照亮我们昏头转向的现实,蓬荜生辉。
清平乐·留人不住
宋代:晏几道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唐诗宋词闲扯之四选这一首也是有原因的。上节课讲了晏殊的“笑向两边生”,这首是他儿子的。晏殊官至宰相,那么晏几道就算是官二代了。欣赏了宰相词的平和、温婉、生动、活泼,甚至带点幽默,北宋生活在他笔下可谓是岁月静好啊。那么,他的儿子呢,会怎么样?据史料记载,官二代晏几道就没有他老汉那样的好性情、好命运了,由于家道衰颓,福祚不再,加之性格耿介,不喜欢官场阿谀逢迎,所以就常常沉溺于青楼,像柳永、贾宝玉那样在女儿国里厮混。这首词写的就是青楼女子留别情郎依依不舍之情。
前面的句子不稀奇。只有“过尽晓莺啼处”一句,既实写眼前景致,又暗含醋意,莺莺燕燕嘛,暗指情郎一路拈花惹草。稀奇的是最后两句“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什么意思?女子就是说:你走,你走,你这一走,以后就不要寄信来了,那些翻云覆雨的甜蜜往事,就此一笔勾销了!
这个“留人不住”的送别,送得是不是很绝情啊?要知道,宋朝的青楼女子代表了那个社会最高的才艺,宋朝的文人墨客没去青楼游玩逗留的几乎找不到。青楼女子的社会地位远在一般良家妇女之上,所以才会这么有脾气有性格。
当然,众所周知,日常生活中,女人的话常常是反起说的。说不爱你,那是爱得不得了,说恨死你了,其实是爱死你了……那么,晏几道笔下的这位青楼女子,貌似绝情之言,会不会是正话反说的套路呢?嗯,表面上叫你不要寄信来,其实是叫你不要忘了她,经常写信抒情,表面上叫你忘了翻云覆雨之乐,其实是叫你时时刻刻牢记心中,念念不忘哩。
一种结尾,两种解说,你相信哪一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