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后宫】问安录(一百一十)
咸福宫里头并不似往日那般的热闹,令妃与闻安一进去,却是感觉到一股子寒意从脚底心传上来。丹桂守在寝殿外,见到二位便就立即请安行礼,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得双眼红肿,一直都是含着泪的。
令妃走上前,看了一下殿内:“颖贵人如何?你怎的不在一旁伺候着?”
丹桂忙就答道:“颖主子在里头睡着,不让旁的人打扰,奴才也只能够守在殿外,万一有事儿便就能立即进去照看。”
闻安与令妃互望了一眼,便也就让丹桂领着进去了。颖贵人正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锦被都只盖了半个身子,听到动静之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未有什么反应,便就直接转过头去躺着。闻安走到她跟前,丹桂搬了把椅子放置好后便请问安坐下了。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颖贵人的声音很哑,大哭之后伤了嗓子,估摸着得要好些日子才能恢复了。闻安伸手为她提了提被子:“你才刚刚生产完,万不得多思多虑,静心修养便好。本宫与令妃娘娘过来看看你,皇后已经说了昨晚发生的事,小阿哥已去,还望你莫太伤心了。”
“那就多谢令妃娘娘与庆贵人,本宫身子行动不便,便也就直接省却了礼节,还望二位见谅。”颖贵人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合上眼睛不愿再看她们。令妃原本是未走上床边上,听见颖贵人如此说,便就走去挨着闻安:“颖贵人这话是无事生非了。本宫不怪罪你刚生完孩子身子虚弱,也不要求你起身行礼,可你这话里面却是含着意思的。难道本宫好心来看一看你,却还要猜你对本宫这一趟还存着什么心思吗?”
颖贵人听完这些,便就立即挣扎着坐起来。一条白色的抹额将好戴着,回望过来的眼神中都是拌着疏离与冰冷:“令妃娘娘,嫔妾素日里便就与你不相来往,为何如今出事儿了来我咸福宫的你倒是第一位?嫔妾自觉在宫中还没有那么好的名声地位,劳得您大驾光临。嫔妾招呼不周,若是令妃娘娘瞧完了,便请回去吧,咸福宫感恩娘娘的关怀。”
颖贵人说话的样子都显得非常吃力,原本娇艳的红唇已经如同被霜打过一般,干裂着。才说了这一会儿她便已经只喘大气,但是那眼神当中的恨意却是一丝一毫都未减弱。闻安心中早已叹这颖贵人把出事之后的怒火都撒在了她们身上,但是这样子着实叫看的人心疼,便也就不计较颖贵人的话,让丹桂去准备一些红枣汤之类温补的糖水,伺候颖贵人用了。颖贵人听到了闻安的安排,原本是欲发作,但是无端心口上一酸,却还是落了泪下来。
令妃摇了摇头,伸手为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哭出来了便好,知道伤心了,心口上的结也就能慢慢解开了。”颖贵人的泪珠子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落下来,她闭上眼睛想要忍住,却依旧是敌不过心里头的痛苦与委屈,只能任由这泪水落下来,
“皇上到现在还未过来看看孩子最后一眼。令妃娘娘,皇上是不是不愿意见嫔妾的孩子。他在怨恨嫔妾,连自己的孩子都带不好,被自己的亲额娘害死了。”颖贵人伏在床沿上,闻安伸手抚过她的背:“皇上并没有忘记小阿哥。今早皇后娘娘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说了皇上知道之后悲痛不已,想来怕是触景伤情,不敢来见小阿哥罢了。皇上是在乎的。”
说到这里,连着闻安却晃神了,她想起昨晚上皇帝的种种动作,便有着一股子难缠的气来将自己密密匝匝裹住。闻安说着这些,是想要让自己也相信,皇帝是在乎的。是在乎她,还是在乎这个孩子,闻安也未想清楚,便只能是随着口把话说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想安慰颖贵人,还是安慰自己。
她稳了稳心神,见丹桂也恰好端了一碗羹汤进来,便也就接过想要喂了颖贵人喝下去。颖贵人哭完了,便褪去了刚才那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由着紫莲扶起来靠在软枕上。闻安舀了一勺羹,送到颖贵人的嘴边。就见得她轻笑了一下,已经含了几丝温度,向着闻安点了点头:“多谢庆贵人。”
闻安看着她喝下去,侧脸看了一眼令妃,令妃也是笑着劝颖贵人:“把身子养好了才是大事,如今你这样不爱惜,怎还能够过好今后的日子呢?”颖贵人咽下羹汤,顺从点了点头,但却不再有更多的话,只是就着闻安的手喝完了那一碗,便就心神聊聊,让丹桂扶着自己睡下了。
闻安站起来将碗放到桌边,令妃便也就向着丹桂嘱咐了几句,同闻安一道从寝殿里出来了。
“令妃姐姐,颖贵人如此,是否还要同皇后娘娘说一下?”
令妃回头望了一眼咸福宫的匾,对着闻安摇了摇头:“皇后应当是早就已经派人来过了,这样子的模样怕是连皇上那儿都已经传话过去了。颖贵人才刚刚失了孩子,能够如此已经不易了。”
令妃叹了口气:“今早上舒妃说的虽然不入耳,却还是闹的我现在心里头惶惶的。咱们宫里这一年下来已经没了两个孩子,确实应当提防着点儿,万不可再出事了。”
“上回嘉贵妃的九阿哥出事,皇上便就操了阿哥的仪仗为他送行,可是这一回轮到颖贵人,孩子却连一个封号都没有,便就急急交给了皇后。这样做也难怪颖贵人要伤心难过,好好的一个孩子,就因为这样没了,真的可惜。嘉贵妃虎毒食子,昨儿看着却还是好好的,可怜颖贵人虽在平日里也没做什么好事,可这样的祸到了头上,也令人唏嘘。”闻安拉着令妃走快了几步,像是要逃离这边一般,也不敢回头看,顾着自己快步走着,去往储秀宫。
景春头晚上并未见着皇帝,便只能候在养心殿,等到皇帝下朝回来,便请了安后一五一十照着皇后的嘱咐传达了这件事。皇帝早已经知晓,无多话让景春带话回去给皇后,此事全部都请皇后安排定夺,只求不辱了皇家颜面就好。景春领旨带着话回去了,出门恰好撞上了在殿外的傅恒。
“奴才拜见傅恒大人。”景春行礼之后便就匆忙着要走,却被傅恒一把拉住了胳膊:“你便是这般的不愿见我?”
景春摇了摇头:“傅恒大人,奴才只是小小宫女一个,哪敢说这愿不愿的话?”
“你过来。”傅恒一路拉着景春的手到了偏殿廊下,站定之后便就将景春困在了墙边:“我要去求皇上将你娶进府中。”
“大人已有良配,还请不要嘲弄奴才。”景春别过脸去,不愿意看傅恒,两只手却是缩在袖口里头绞着帕子。傅恒伸出手来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一边一字一句说着:“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奴才知道,可是正因为知道才更不能对大人有非分之想。还请大人放过奴才。”景春的眼睛中露着平静与淡漠,不像是刚才一路被拉着过来的时候慌张的模样。她定神望着傅恒:“大人,皇上已经下旨让使臣娜宁嫁给您做福晋,如此景春恭喜大人,也恭喜福晋。”
傅恒松了手,颓然靠着门:“你曾经同我说过你的心意,可如今却为什么要反悔了呢?我不在乎你的身份,更不在乎你做过什么。只要你点头我就带你离开皇宫,去外面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景春,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景春挣开傅恒拉着她的手,缓缓道出了三个字:“太迟了。”
日暮低垂,入秋之后天就黑的要比夏日时候更快些。傅恒依旧站在原地望着景春远去的背影,却不敢再踏出一步。景春的笑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里,只要一见到她,心口上的那一点柔情便就立即泛滥开。景春转过宫门,深绿色的背影已经不见了,傅恒这才理了理衣裳走进养心殿。
“怎么了,你今日有空过来了?”皇帝一见到傅恒进来便就立即放下笔:“快陪朕下盘棋,好久没人和朕对弈了。”
傅恒向皇帝行了一礼:“今日军机处事情到不多,想着很久没有来拜见皇上,便就过来了。微臣唐突,也不知是否打扰了皇上。”
“今日怎么客气了?你过来看朕,朕高兴还来不及,快来摆上一局。”
“是。”傅恒捻起棋子,一粒粒放到了棋盘上。棋局过半,皇帝抬头望着傅恒:“你有心事。”傅恒抬手将落的那一粒半悬在空中,终还是将它收回了。
“心事重重下不好棋,今日这局朕不同你下下去了。”皇帝站起来,回到桌边,上头还铺了半幅未写完的字。傅恒依旧坐在那里,垂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复又抬起头,望着皇帝:“皇上,微臣确实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