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19
过完年,天气一直冰冷冷阴沉沉的。都说开春了的土地留不住雪,可一直到人们急慌慌的过完年懒洋洋的扛着锹去田里,都会看到水沟旁的枯草上田边的低洼处,还残存着许多的雪渣和薄冰。只不过是白朦朦的残雪下面,许多黄绿色的小草己小小心心的探出头来。
生产队已经掉掉打打出了几天工了。
这天,女人们聚在一起,一家挨一家用钉耙铲灰粪。铲松后扒成堆,往箢箕里箩筐里上,男人们则一担担的往田里挑。田里留有几个穿水靴的人,他们就负责把运来的肥料扒开铺平,均匀的分布在田拢上,然后用队里唯一的一头耕牛耙肥犁田!
秋米一家说走就走了,桃儿妈仿佛还在梦中。这些日子,她的头发已经脫落得只剩下一小撮,像老鼠尾巴一样又细又长。她将这一把头发用一根布带子胡乱的挽在脑壳后头。前面稀稀薄薄的几根根或长或短的搭毛(流海),在她弯腰铲粪土的时候,搭拉在她的皱巴巴的额头和瘦削的脸庞上,正好掩盖了她的悲戚和愁苦!
她不想说话,可有人偏偏找到她头上问:
“幺婶娘,您家好狠心噢!人家五儿做这么大的屋,才住了一年就被你们赶到湖那边去了。湖里鬼不生蛋,回趟倒口湾得等半天船!连落翠都跑回来了,您怎么想起把秋米一家赶回裴家台的?……”
说话是大林的老婆开春,她平时无口无嘴的从不在女人堆里扯是非,今儿这番话她好像憋了很久似的。
“我看这得怪裴五儿!五儿这个闷葫芦,来了一年就把秋米叼走了,这真是闷头鸡子啄百米,古人没说错的!”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接话说。
张麻大己经发热脱下棉袄了,她直起腰来打圆场:
“人家五儿上头几个哥哥姐姐,疼他疼得不得了。他叔公还是大队副书队,秋米回到裴家台就是去享福的,……”说完,她支走几个女人要她们到下一家的灰粪堆去,这里只留下她和桃儿妈。
张麻大说朱三养前天专门去她家了,那接生婆说朱家垱朱队长的老三看中了彭三秀,央求她做女方的媒人。
“她幺婶娘,我猜到你的心里去,三秀又要放在家里做女婿,对不对?……哈哈,我一说三秀在家里招女婿,朱三养水都沒喝一口,拍拍屁股就悻悻的走了。”
桃儿妈低眉顺眼一脸苦笑:“娃他爹没跟我说,他这些天酒都吞不下喉……”
张麻大很理解的叹口气又点点头说,她爹心里像辣椒染的疼呵!你以为他舍得五儿秋米走啊!
三秀正好挑着一对空筐子晃荡过来,她用袖子擦一擦脸,朝张麻大撇撇嘴说,你们又在念叨我姐吧?
自从姐姐离开后,爹妈就没过一天舒心的日子。还有桃儿,她这才多大呀?她却像大人一样伤心难过哭了一场又一场!前几天,哥叫他侄儿把桃儿接到裴家台去了,家里这才清静几天。
当天晚上,天刚抺黑儿,三秀推开了麻大姐的门。麻大已爬到床上捂到被窝里了,三秀脱下鞋,把她的小女儿紫荷往里挤一挤,就把两条腿伸进热乎乎的被窝里去。
三秀是来请张麻大为她说媒的,她看中了宋家沟的宋水远,她要招他来做上门女婿。麻大很吃惊“宋水远?就是三宝子?他妈一条腿肿了好多年的”
三秀“嗯”一声,说是给血吸虫祸害的,我原来读书天天往他门口过,看见过他妈那条腿子又粗又亮,还流黄血水呢!
“你怎么喜欢他儿子的,好像…好像给老的惯得不怎么……醒事,这也难怪,幺儿幺女心肝系哩!”
三秀不说话,她怎么看上宋水远的?她自已也不知道,是小时候坐在一张课桌上为一只铅笔打架时,他装着打输了闭着眼睛喊饶命?还是她去年上堤时被恶狗攻击,他提着裤子从茅坑里探出头嘻嘻的笑?
三秀忘不了他用手指着她脸上的几颗麻子,说我二十岁了没人给我做媒你找到男人没?她更忘不了宋水远把嘴伸到她耳边,如此这般的告诉他要沉着冷静好好的整治一下那些打了你哥的狗日的!他呼出的热气像温暖的手指拨动了她心中沉睡的琴弦……
张麻大很乐意去做这个媒人,可是朱拐子那边怎么交待?他家老三也是个好娃儿,他母亲得了“母猪疯”,一年要发几次病。朱拐子曾告诉她说就只有这个儿子对母亲轻言溫软,照顾周到。
想起朱拐子,麻大心里就有了几分暖和。拐子他是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好男人,她跟他暗地里裹一床被窝有些年头了。紫荷半岁时,她爹得肺结核撒手走了,麻大那年才三十五岁,像四月的桃花一样开得正艳呢!.……可今年这个死鬼还没露脸面呢,莫不是他半夜里摸错门了?他女人发病还早啊,不是要等到油菜花儿黄吗?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疼你,惦记你,巴心巴肝黏着你,这才有活头才有奔头!张麻大懂得三秀的心,他们俩个肯定是早就对上眼了,叫什么……紫荷说书上写的有,叫自由恋爱!自由恋爱才能爱得骨头里去,爱得神魂儿麻舒舒的,张麻大越想越兴奋,明天她就抽空去宋家沟子提亲去……本以为这一夜翻来覆去睡不踏实的,哪知劳累了一天,身子骨酸酸软软的,她摊开身子,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紫荷在她妈脚头让鼾声弄醒了,她翻个身,小声嘟囔道“我明天才不给你捂脚呢!”
谁也不知道,一个时辰前,朱拐子戴着棉达子帽,用衣领捂住脸从门口经过,他想见麻大一面,告诉她公社革委会李主任找他谈话要调他去大队当书记了!可张麻大房里灯火通明,听声音至少有两三个人在说笑呢!朱拐子轻轻咳嗽两声,悄悄的离去!
《人面桃花》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