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坑岭

暗坑岭

蓝田乡益岭村红色古道暗坑岭，已列入福建省革命文物名录。而我读过一些关于暗坑岭的文章，有记者写的，千年古官道的沉浮过往，有小说家写的小说，不乏田野调查和史实依据，还有类似回忆录的文章，讲述举人徐子举得第归来，在这里遇害，民国时期的土匪王桂贤、王谋育在这里盘据十余年，荼毒生灵，祸害乡里，等等。

现在的暗坑岭引人关注，主要是1949年，在这里打响了解放安溪的第一枪，拉开了解放闽南六县的序幕，在老革命家的回忆录、口述文字和手稿里，可以见到这里的丰富传奇。往前延伸，还能牵扯出詹敦仁、张瑞图、李光地等，在闽南大地富有影响的历史人物，一想到这里，感觉暗坑岭还是有些重，有些写不动，但我还是想尝试轻松地说点事。

最近一次拜访暗坑岭，让我有了不少收获，乡里有安排村里人员现场讲解，择其一二说之，比如那棵栗子树，那棵树有些年月，树头朽坏了一大截，当年，就在这里打响了第一枪，因此，我多看了几眼，还用相机来个特写，这是一棵有故事的栗子树，生为一棵歪脖子的栗子树，此栗子树，何为幸哉，竟然有一天被人认识了，此是天意。

然后是中途，岭下一片杂树林里，藏着进德人林春喜、李有情，被国民党自卫团发现，用机枪扫射，壮烈牺牲。自卫团也是狡猾的，讲解也生动，来犯之敌不是吃素的，进犯队伍不是一字排开，或者蜷缩在一起，自卫团副团长李敬慎甚是警觉，把二百多人拉得很开，硬是把两百米长的队伍拉成两三公里长，前面排三个，后面接一两个，隔一段距离又是四五人，排得是排骨兵，让埋伏的队员不好下手，枪声一响，李敬慎滚下轿来，慎重起见，退回尚卿，设伏击的抗征队付出了血的代价，两个年轻的生命倒在了血泊里。

到山腰稍为平整的地方，当年给抗征队分发饭团的地方，脚下光滑带着包浆的石阶，听见当年窸窸窣窣地絮语和咀嚼饭团的声音，听到这里，我确实兴奋了不少，感受到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子弹又没长眼睛，随时要人命，革命就会流血牺牲。

当年的古官道，是内安溪祥华、长卿、蓝田等地通往外安溪的交通要道，举凡经商游学，探亲访友等，结伴经过这里，我最后一次经过这里，应该是1991年春节前后，家在尚卿的大伯家做佛诞，我与很多小朋友，兴高彩烈，满路飞奔，经过这里，洒落的是一些笑声和小杂碎。

奶奶在暗坑岭的记忆，应该有些艰涩，她们挑着重担，可能是米粮、咸菜、萝卜干，或者笋干，还有几块糖，我十来岁时曾和奶奶从蓝田走到尚卿，奶奶从在路上掏出糖来，塞到我嘴里。奶奶他们可不是游山玩水，袖手攀山，有时起程或回程晚了，天已黄昏，虫鸣鸟叫，叫人毛骨悚然，我这一代的同学说，他们要行走四五公里要到这里劳作，苦不堪言。

奶奶口渴难耐之际，俯下腰来，掬捧一口泉水喝，看到一双不汪汪地眼睛盯着她，不知何物，她吓破了胆，因为我印象中，似乎听过奶奶讲过老虎的故事，她是碰过虎的，听过虎啸龙吟的，但为母则刚，想到在蓝田幼子，我的父亲嗷嗷待哺时，她高大的身材有了抖擞的力气，她很疼我父亲，有个小细节说，小时候，我曾祖母比较疼大孙，对我父亲感情较一般，奶奶就少让曾祖母带我父亲，每次采茶时，我奶奶就把我父亲放在茶蒌里，背到茶园里，自己边采茶边带孩子。

以前安溪老虎多，暗坑岭黄昏后是没人敢行走的，又有土匪出没。暗坑岭让我想起了武松打虎，有哪个店家能给三碗酒，喝了三碗不过岗，喝了一点，也可仗着酒气，增加点英雄气。

难后，暗坑岭与我们的关联，似乎还是奶奶最后的事。奶奶最后死在蓝田，那天掌灯时分，约摸七八点后就断气了，有人把我从邻居家叫回来，听见母亲带着惊惶的啜泣声，父亲拉着我的手，放在奶奶带着余温的胸膛前，然后应该就是一阵忙乱，越来越多的人来了。

当夜，乡亲决定连夜经暗坑岭远赴尚卿告知大伯奶奶的死讯，可能也就简单填一下子肚子，安排四个青年壮汉，每人手持一把铁壳手电筒，外加装一节电池，他们奔赴暗坑岭而去，第二天，天色微明时分，赶到尚卿，告知我大伯。而最后几年，奶奶应该是无法亲赴暗坑岭，她本就是哪里的人，娘家就在益岭村，她熟悉这里的一切。但他也想念大伯，大伯他们一家也兴匆匆从暗坑岭飞奔而来，大体就是如此。

以后，两千年后，我工作之初，在次经过暗坑岭，已经有了公路，据说也是安溪较早的扶贫路，公路已通，骑摩托车呼啸而过，只感觉山间飞流而下的小瀑布，泉水非常清澈沁凉，两旁的芭蕉树长得很高，路人稀少。而后若干年，2018年，朋友张锦彬的爷爷曾在岭头行医，我们为探寻名医的脚步，与锦彬、黄炳坤，还有当地的詹文土一起又走了一段暗坑岭，当时已少有人迹，更多的是牛羊当道，铃铛挂在牛脖子上，走路时一摇一晃，铃铛声在山谷回响，古道不寂寞，而今的红色古道，稍做修葺，不仅可以追寻先贤足迹，聆听红色故事，还是健身修闲步道，可观赏白云自在，听流泉松涛，甚至可以在白云亭边，古时本就是茶亭，泡一壶上好铁观音，朝拜一下岭头观音，在字纸亭边感受古人敬惜字纸的传统，在岭后的盘古公里回味农耕时代的文明，在咀嚼茶香中，回味温暗坑岭的故事，今天故事，将在你的身上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