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化龙
楔子
有些人喜欢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有些人坚信自己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当你走过千山万水，你会发现，你所谓的山山水水，不过是执念。
“诶，你听说了吗？太平公主北上问罪李平盟主了！”
“你怎么知道？”
“唉！小道消息！喝，这是天机！”酒馆里的刺青闲汉满脸得意，把刚搓下皮的花生米塞在了嘴里，津津乐道。“你们知道不，咱们天泽国的四大派系？”
“知道知道！谁不知道？以中原为核心，南面是齐派，北面是秋宗，西面是唐门，东面是楚支，但这里面，要属秋宗最为壮大！”一个不耐烦地醉汉抢过来话头。
“嗯，对！”刺青汉子很是尴尬，咳了几声，有缓缓道，“那太平公主的母妃，可是秋宗的嫡系，与皇族联姻后成了贵妃，可三年前秋宗不知怎地，忽然被一方神秘势力灭了门，那秋氏便也自缢身亡，只留下个孤零零的女儿，在深宫硬生生关了三年！"
刺青闲汉放低了声音：“听说那方神秘势力，很可能是江湖盟主李平率领的势力！……”
……
一个身披貂裘的俊美男子缓缓经过这间酒馆，留下一声叹息：“秋宗，都成了一个谈资了？”
秋白
北方，雪纷纷扬扬地从天际洒落人间，一少年满身伤痕，不断挥动手中的剑。呼啸而出的剑气带着龙吟声冲向少年前方。
少年前方站着一位负手而立的男子，无数的流萤从其身后出现，如江流般奔涌前去。少年的剑气不断被抵消，流萤冲破少年最后一道屏障，划过少年的皮肤，消失在雪中。
此刻，少年身下一片嫣红，雪地中混合着血水。金色的流萤仍然是江海之势，而少年的剑气却越来越羸弱，最后少年支撑不住，一头栽在了雪和血中。所有流萤也随即消失，身披貂裘的男子背过了身，缓缓开口：“秋白，给你一刻钟的休息时间，接着再练。”
少年用尽全身气力，给出了一声几近听不见的应答。
男子嘴角上挑，看着视野所见的白茫茫一片，心中暗暗道：“终于要找到了。”
三年来，秋白苦练龙渊剑，千万剑只为领悟剑意，那男子便是他的“师父”了罢。男子是在他最刻骨铭心的一天出现的。
师父从未透露自己的身世，秋白从没问过师师父的身世。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虽然师父好像很了解自己，但自己是绝不能多嘴问师父的，平平静静的生活，挺好。
一刻钟后，男子终于再次开口：“领悟出剑意，便可以跻身高手榜前五十了，接下来我会加大攻击。老规矩，下次我会在六天后前来，我要在下次看到你能纯熟地运用剑意。”
接着几回合的练习后，男子已经看到了秋白的剑意，便瞬息消失在了雪中，没打一声招呼，秋白知道，师父走了。
秋白看着远山上盖着的一层白衣裳，他笑着笑着却哭了——骄傲并孤独着。苍天之下，他秋白终于可以跻身于高手榜的前五十名了！
又不知阿爹阿娘能否看见呢？
天泽国三年之前有秋宗大派，三年之后出秋白。
公主
李平刚刚走入影壁，就见家仆丁宁急匆匆跑来迎接：“盟主，太平公主到了！说要见您，我们周旋了很长时间，可就是不走。公主被皇上软禁在皇城三年，三年之期一到便北上找您，不会，是为了那件事吧？……”
李平微微地笑了一下，一根指堵住自己的嘴，示意丁宁不要再说了，便让丁宁引路，面见太平公主。
望湖亭内，四角各站着两名护卫，手持配剑，亭中坐着一个女子，一袭红装，柳眉凤眼，琼鼻朱唇，抬手端起茶杯。
“公主，盟主到了。”丁宁看着公主剑拔弩张之势，冷汗顺着面颊就滴到了地上。
李平抱拳行礼。
“父皇当年规定，江湖中人不行跪拜礼，因为江湖中人豪放，真诚，忠勇，不喜局限，特此规定，可李大盟主配吗？”公主这才将脸转向了李平，“或者说，你做到了其中的几点吗？”
李平作势要行跪拜礼，面色平静，看不出喜乐。
“算了，李盟主好歹是个江湖之主，给一个公主跪下岂不是会被天下耻笑？”
李平已经跪在公主面前，再起身便是失礼。况且又怎能起身？
李平笑着：“在下一介莽夫，不敢有如此想法。为…公主洗尘。”便拜了下去。
公主仍是不理会，有一丝冰冷：“这亭子叫望湖亭，可到处是山，湖在哪里？难道我们的李盟主格局、眼光如此之小吗？”
李平听得出讥讽，却笑得很灿烂：“公主殿下，是江湖的‘湖’。”
公主侧过了脸，直直盯着李平，眼神复杂。
李平也盯着公主，他知道，公主的问题，刚刚开始。
是否
公主第一次笑了：“见你，不合乎规矩，但那是父王定下的规矩。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只答是否便可。”公主这才放下来手中的茶杯。
李平深呼吸，他知道往事终会被提起。
“三年前，你是不是密会父皇？”
李平感到非常诧异，但仍然诚实回答：“是。”
“三年前，你是不是发布江湖令？”
“是。”
公主的双拳紧握：“三年前，你是不是参与了灭门秋家的惨案？！”
李平顿了顿，声音不变：“是！”
公主努力压抑情绪，但还是声音颤抖：“江湖令的内容，是不是灭门秋家！？”
李平一阵沉默。
公主眼圈红了起来，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我穿的，不是官府，只是便衣。这不是官家人问话。我，只想知道真相。”
换来的还是沉默。
其实也对，狼披上羊皮就不再是狼？
她以为她知道真相，他以为她不敢承受真相。他沉默。他却不知道，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回答，而不是答案。
公主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李平，那么俊美，那么阳光，好像是阳春的柔风。
公主佯装愤怒至极，将手边的茶杯摔得粉碎，在一旁的家仆丁宁面色惨白，他知道，这套茶具是李平在成为高手榜榜首，也就是成为江湖盟主时，公主殿下送给李平的彩礼，如今公主亲手将其摔碎，意味不言而明。
公主盯着眼前的男人。
李平安静地站在那里，从表面看上去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接着公主走到李平身边，低声耳语，只有李平能听见：“全天下，你最不会骗人了。”
李平站在原地，明白了什么，等他回过神，公主一行人已然走了，公主的背影，很孤独。李平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他比公主更透彻，李平苦笑了起来，他明白，这辈子，是再也无缘见公主的。
独角戏
公主内心崩溃，可她有着一丝侥幸，依今天这样的表演，等传到父皇的耳朵里，是否能保下李平呢？
三年前，秋宗被灭门后，母妃自缢身亡，父皇以害怕她做傻事的由头，把她关在了深宫，却一点点提示幕后主使的信息。
三年，拼图拼凑的很完整，李平密会父皇，李平下播江湖令，甚至李平参与了灭门秋宗，但她仍不相信她所喜欢的人，会为了一些东西去伤害她，对她不利。
她对一众将士和侍卫下令，今日之事不允外传，但她其实只是走个过场，她知道父皇一定会知道这件事，而她只想通过这件事来告诉父皇，她对李平死了心。
她愿李平能躲过这场纷争，遇见对的人。她愿意为此，演一个独角戏，可能，这辈子是不能再相见了。
当晚，李平偷偷地，看见家仆丁宁在用飞鸽传书，他没有揭穿，李平觉得，他正在演着一出独角戏。
梦魇
“秋白，快走！快！”阿娘大声向秋白喊着。
“娘，不要！我要和你一起死！”秋白含着泪，奔向阿娘。
秋宗内此时血流成河，哭声喊声，突如其来的伏击打得秋宗措不及防。
秋宗二千名高手奉皇上之命，随官兵差办南方马匪案。秋家精锐少了大半，而宗主秋远山被皇帝宴请。
秋宗剩下的皆是老弱妇孺，怎能防住暗箭明枪？
“噌。”秋白听到金属刺穿肉体的声音之间一把长刀刺穿了阿娘的胸膛，一个身披铁甲的恶汉向秋白笑了笑，将母亲的尸体挑了起来……
“不！！！”秋白坐了起来，朝面前的黑暗大喊，冷汗浸透了里被，秋白知道自己又做了噩梦，十三岁的那一天，是一个梦魇，最刻骨铭心的一天。
一夜，秋宗被灭，那两千名精英与阿爹，都不知音讯，他是被一个男子带出来的，现在是他的师父。师父按月给他一些盘缠，让他住在一个旧巷子里，独立生活。
秋白下了床，打算外出练剑，平复内心的慌乱与孤独。
鬼道
龙渊剑在夜色中发出轻微的颤动，剑身出现了一道淡蓝色的流萤，微风拂过，秋白通过龙渊剑的剑意，甚至感受到了落花，流水。
人剑合一，天人合一，所有的气向自身涌来，秋白才知道，这不是风动，是心动。
心动引发气动。
突然，他感受到一种被窥探的感觉，他屏息凝神，夜色中，他感受到在自家房梁上，一个人在用奇怪的走姿，一摇一摆地缓缓向自己靠近！
那人似乎有所感应，朝秋白直奔而来，但还是摇摇摆摆，秋白看到，那人脸竟是惨白的！
无数的剑气朝那人奔涌去，那人身形顿了顿，接着立即停了下来，挥手一摆，将千百道剑气拢在了袖中，惊讶地问道：“你的武功是谁教的？怎么那么像那个人的？！”
秋白向后退去，谁知那人不知从哪里悄然出现，一下抓住了秋白的肩膀。
秋白吓得一个激灵，但见那人比秋白高半头，却只是在脸上吐着白色的粉末，但离近看，却发现这个人……好像是个女人？
秋白想起了那人说的话，貌似也是个女声，秋白更疑惑了：“婆婆，您大半夜为何要走动？我的功夫是我的师父教的。”
只见那人用衣袖轻拂面颊，便卸掉了白色粉末，叫秋白称奇。那人给了秋白一个爆栗，没好气地说道：“我哪里老了？叫我婆婆，要不是你小，世上就没你这号人了！老娘今年二十有三，还年轻！”
秋白浑身不自在，那人也不介意，毫不隐瞒地说道：“晚上赶路，是我的习惯，倒是你，晚上不睡出来耍什么疯？你说你的武功是你师父教你的？可没听那人有个徒弟呀？更何况是个进入高手榜前五十的徒弟啊？”
秋白急忙问道：“这位娘子，请问你说的‘那人’是谁？”
那人似乎对这次的称呼很满意，笑着点点头，秋白才注意到那娘子的脸，好生漂亮。
娘子缓缓道：“我说的那个人，是当今高手榜榜首——李平，而我赶路的目的，也正是去领取他今日下发的江湖令。”
“什么？江湖盟主李平？！江湖令？！”秋白越发觉得整件事匪夷所思。
那娘子看出来秋白神情的变换，以为秋白不懂何为江湖令，便摇头晃脑：“所谓江湖令，必须由高手亲自领取，为的便是不让江湖消息泄露给朝廷，而领到江湖令的高手，必须在指定时间完成指定任务，否则将会被，江湖除名！对了，我叫洛天爱。”
“高手榜第二？！鬼道洛天爱？！我晕！"发呆的秋白听到这个名字，惊掉了下巴。
江湖令
“娘子，那你能告诉我，三年前的江湖令是什么啊？那个任务，可能与我有关，甚至对我影响很大，你能告诉我吗？”秋白认真的看着洛天爱，两人对视。
洛天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秋家少主？”
秋白瞬间脸色煞白，“秋氏余孽”的人头可在当今值五百两的黄金！
洛天爱察觉到了秋白的局促，坐在了秋白旁边，眼中闪过盈盈波光：“别害怕，相信我，所谓江湖中人，妈的都是一群傻子，尽管有很多心机，却能为了一个承诺去死，这才是江湖。
“三年前，皇帝密会李平，总而言之便是告诉了李平灭门秋宗的计划，时间，希望李平能够帮助朝廷，李平口头答应，但随即他就放出了江湖令，他的江湖令是，阻击朝廷派出灭门秋宗的官兵，保下秋家所有人，可不想那朝廷不知得到了什么音讯，提前动手，而我负责侦查消息的哥哥也生生让那帮恶棍严刑逼供而死。
“其实，是江湖对不起秋家，秋宗帮助了我们很多，可我们却无能阻止这场悲剧，李平拼死，却只救到了一个人，那个小屁孩叫秋白。
“刚刚，其实早就猜到是你了，只是试探你一下，毕竟秋宗的龙渊剑，可不是任何人，都拿的动的！”洛天爱又站了起来，深吸口气：“秋白，你记着，李平真的是个好人，但他也真的是倔脾气，江湖令我已经拿到了，但我不准备去做了，除名又怎样？我把它给你，怎样做，由你。”
洛天爱把一个令牌状的东西扔给了秋白，消失在了风中。
令牌正面，写着江湖令三个大字，秋白心跳有些剧烈，他翻过背面，上面写着：“明日正午时分，天子脚下，锦绣湖旁，杀死李平，违者，江湖除名！”
秋白，握紧江湖令，久久无语，这是，李平给自己选的路吗？
芸芸众生只为你
“哥哥！”穿着粉袍的小女孩跑向了李平，求一个大大的抱抱，李平还正在修补着被公主摔得粉碎的茶杯，满脸心疼之色。看见妹妹来了，马上变成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妹妹！来！”李平抱起来肉嘟嘟的小妹，把她举过了自己的头顶，每个晚上，小妹都会来李平的房间“撒野”一番。
接着小妹让哥哥放下她，这个可爱的瓷娃娃把双手托在了自己的脸上，做了一个招牌动作：“哥哥，芸芸众生只为你！”她笑得特别灿烂，脸上的肉甚至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细微的缝。
李平不知道这句话是小妹从那个古籍上翻阅到的句子，反正把他逗得挺乐，他放肆地笑着，顺便把眼泪流了出来，他为了公主，为了小妹，为了江湖，只能赴死，这是最好的办法！
突然，他听到院子里有一丝罡气波动，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毫无表情地说道：“出来吧。”
只见二十多个人从院中站了起来，百余个人从院墙外探出了头，李平笑了笑，把小妹让家仆带走。
“何必呢？你们想干嘛，提前动手吗？”李平望着这百余名江湖强者。
好几个大汉抹了把眼睛，好像刚才哭过：“老大，无论你得罪了什么人，小弟我都会陪你！”一时间响应无数。
李平的脸上好像布满了寒霜，阴沉地说：“你们，犯不着，也不配。”随即用江海之势的流萤剑意，逼退了众人，不给众人一点机会。
“别辜负了我的辛苦，我看谁敢不执行江湖令？！”威压向四周袭来，众人泪流满面，谁都有自己的家室，父母，李平死确实很划算，但谁愿意负了自己的良心？！
他背过了身，披上最爱穿的貂裘，嘴角上扬。
芸芸众生只为我
“父皇，不知您深夜何事？”太平公主内心十分忐忑。
“哎，你觉得李平盟主怎么样啊？皇帝还在批阅奏折。
公主心中一紧，脱口而出：“下贱，粗俗，狂妄自大，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甚至对我动过念头，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
她知道如果她不坦白，等到父皇摊牌，后果更严重。
“哦，那我怎么听说你今天连他的高手榜榜首的奖励也给摔了？”
“我，我只是看他不顺眼，请父皇原谅！”公主跪了下去。
皇帝一下子扶起了公主：“唉！摔得好！可摔都摔了，不如，朕作了他吧！”皇帝紧紧盯着公主眼睛。
公主一下失去了血色，父皇从来说一不二。
皇帝接着说：“李平现在如日中天，甚至取得了不少民心，和当年的秋宗一样！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不懂放下自己的身姿!所以，明日正午，他便可受死了！你就是儿女情长，他配得上你吗？行了，朕累了，朕罚你从明日起，不得出宫一步，直至朕准许为止！”
公主满是不解，十分恼怒：“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你看不惯别人的好，便无辜残杀吗?!"公主一切都懂了，一切的一切，都是父皇主使的！
“放肆！”一个巴掌打向了公主，火辣辣地疼，“比朕好，便是罪！芸芸众生只为朕！滚！”
化龙
天子脚下，锦绣湖，一个身披貂裘的俊美男子悠然坐在一把摇椅上，等待着结束。
秋白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却又模糊的身影，急奔过去。可无数流萤瞬息间冲向秋白，秋白拼尽全力抵挡，但仍是挡不住这流萤，他才明白，这才是李平的真正实力。
李平回头，看见秋白，掩饰住内心的惊讶，微微笑，微风拂来，衬托的那笑容很和煦。
“除名，意味着，死亡。”李平平静地说。
“你呢？不也在等死吗？”秋白大喊，突然他被流萤刺翻在地，他又大吼着爬了起来，“对，死很可怕，我怕死，我敬重你敢去赴死，但不敢活下去的是孬种！你死了轻松了，你要让多少人良心愧疚一辈子？”
这时，地动山摇，天泽国朝廷，出兵三十万，征讨伐江湖李平。
李平苦笑：“秋白，加油，我先走一步。”
“盟主！”“老大！”“李平！”……霎时间万余名江湖义士从水中涌出，抓住了毫无防备的李平。
“齐派宗主齐景率齐派13602人参战。”
“唐门宗主唐倪率唐门11677人参战。”
“楚支宗主楚义率楚支9132人参战。”
秋白笑着挠了挠头：“秋宗秋白1人参战！”
李平红了眼，微笑点了点头。看向面前:"杀！“
“杀！！！！！！！——————————”万余人的江湖，迎向了三十万人的朝廷……
……
完
文：幻亦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