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日记

预序

大约是看了别人的日记的缘故罢，似乎因此很受了些感动，想到自己其实也可以写。于是，在日记还未写上一字以前，先来做序，谓之预序。我的写日记自着手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期间也停辍了一些时。那原因，现在想来，大致是因为环境还在将变未变之时，心绪也为之“感慨系之矣”，不想再来动笔，所以就渐渐地一字不写了。虽然已经搁笔，但有时想到了却也不觉得可惜，反而以为畅快。因为我倒觉得别离是不应当再加以记录，而应该藏在自己的脑里；即使偶尔一时记得了，心里一阵酸楚，但时间会悄无声息地将这些记忆连着酸楚一并洗涤。等到自己醒悟了，虽不免觉得可惜，更会觉得畅快、松爽，因为已经淡然。至少，在我是不愿意背着空虚而压抑的苦闷一同前行的。

今年伊始，我的精神矍铄得多了。忽然又想动起笔来，将半途而废的此事重新捡拾起来，继续地看看自己已经逝去的生命的一部分究竟是怎样的，算是一个画到簿；此外的意义呢，没有了。

无聊的人虽以无聊为苦闷，却也会疲乏而甘于疲乏，沉浸于此种苦闷，不肯变通的。虽然有时心存改悔，不过悔而已矣，行动上却照旧；而且悔不久矣便又消逝的无踪无影了。倘若说是常存悔意，是否回改的希望便大呢？据我自己的经验来判断，是很未必的。因为有一种人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

不料，我偏是这样的人。我看得时间不大重要，向来也是随意挥霍，并不觉得很可惜，自然不能做出怎样可值得记念的事情；时日既久，连自己对于自己也不再“有厚望焉”，随随意意，任飘萍零落。所以，我的生命就常常地因陋就简，进亦可，退亦可，止步不行又亦可，并没有一定的方向。还有，便是对于风物人情太不敏感了，常常只是并无所感或偶有所感而已，因此，便更以自己为主，在自己的小小天地里打扑。

所以，这日记即便做来，恐怕也不见得会怎样好。既不新鲜，有趣、有趣，也无灵敏的感觉体验，也许只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将事情直白、简洁的记录下来就好了。也不知道这日记要有多么长久。

一月八日

晴。

今天休息。读一点书，算是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以示自己并没有统统将时间白白地丢掉，还没有怎样沉沦。可以较好地心安些。写到这里，忽然想到先生鲁迅曾言：“时间就是性命。无端的空耗别人的时间，其实是无异于谋财害命的。”这话似乎于我有利，因为我虽在空耗时间，却是自己的，更没有去打搅别人，浪费了别人的时间，谋害了别人的性命。总之，不过是自己在谋害了自己，罪孽小的多了。

现在正在读的，便是鲁迅先生的杂文集：《华盖集续编》。我是喜欢鲁迅先生的。因为知道了他是伟大的么？不的，倒是因为知道了他伟大以后，读了他的文章，这才渐渐喜欢起来。倘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人云亦云，剩下的不过是索寞的敬畏而已。是的，他的笔尖锐犀利，有时不免刻薄，连着他的如在暗夜里的猫头鹰明晃晃的眼去睁了眼看，在黑暗中看一切暗。但还在以切切的心，希望着中国，希望着中国的人们都摆脱暮气，只是向上走。所以，他虽彷徨，却也不忘呐喊；虽苦闷，却也不肯将希望轻易抹杀；虽深通世故，却也仍心存好意。这是我从他的笔下读来的，而且我也愿意相信自己得来的这意见。

昨天下午，读了其中的一篇《马上日记》，很觉得新奇、有趣，心想自己不妨模仿着来试试看，好坏都随它。于是就有了昨天的一篇预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