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拚却醉颜红

 

 

 

“宋词小令第一人”晏几道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大意为：当年你我萍水相逢，你彩袖盛装款款而出的一双酥手，与我碰杯以及殷勤劝酒时的样子，是那么地温柔美丽和多情，我开怀畅饮喝得酒醉脸通红。彼时的样子至今仍旧历历在目。紧接着你我相拥翩翩起舞，从月上柳梢的傍晚时分开始，直到楼顶月坠楼外树梢的深夜，我们尽情地跳舞歌唱，筋疲力尽累到无力再把桃花扇摇动。彼时的样子至今仍旧历历在目。只可惜自从那次离别后，许多许多年里，我总是怀念那美好的相逢，多少回梦里与你重聚。今夜里我举起银灯把你细细看看，我怕这次相逢又是在梦中。

晏几道的另一首《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所谓的“心字罗衣”，一般认为指衣绣有篆体心形式花纹的丝质衣裳，“两重”者，有“心心相印”之意。笔者觉得，此“罗衣”应该为内衣，否则绣“心”就不好解释了，好比眼下年轻人T血衫上印“我爱你”，不招人耻笑才怪呢。，“两重”解释为“心心相印”似乎也有些牵强，应该是：两重内衣，将心藏起，只给你看，庶几更佳。

大意为：梦醒只见高高楼台阁门紧锁，酒意消退但见帷帘重重低垂。当年的情感遗憾至今想来冬天仍旧心痛和失落，何况窗外的季节恰是落花纷坠，细雨霏霏之中燕儿翩翩双飞。斯人伫立，那种孤独落寞的滋味就更不用说了。 依然清晰记得初次见到小苹时的情形，她拨弹琵琶舞弦诉说相思，宛似“一曲红绡不知数”的琵琶女，不由不叫人万千垂怜。幽会之时。她穿着两重内衣，其意不言自明。今晚的月光是这样的皎洁如玉，是呀，与当年清澈明净的月光没什么两样，当时的我与她，就是在这样一个时刻里，将自己的身心和诺言交给了对方的。

另一首《破阵子》：

 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记得青楼当日事，写向红窗夜月前，凭伊寄小莲。 绛腊等闲陪泪，吴蚕到老缠绵，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

大意为：那是个柳丝飘柔，柳絮纷飞的时节，在一处华贵的行院里，笙歌齐作，欢歌笑语，花丛间也有姐妹在嬉戏，在荡秋千。还记得当年在青楼时一见倾心的那些事吗？揣一笺写着心事的书信在月光下，在红色窗棂里塞给你。如今我又在窗前写好了缠绵的情书，谁又能替我寄给曾经深爱的小莲姑娘呢？ 红烛陪人落泪，春蚕吐丝，诉说着无尽的凄楚缠绵。乌黑的头发又能经得起多少次生离死别的时光摧残你呢。于男人，中途断弦（死妻）最不幸最无情的的事情了吧，而你的离去对我的内心痛楚与断弦没什么两样。今年的我比去年明显感觉更加衰老了一些，这意味着与小莲重逢的可能性更减少了一分。这种遗憾可真是残酷。

读晏几道的词，出现最多的是（小）莲、（小）鸿、（小）苹、（小）云四个女子，还有师师、小杏、小梅、玉箫、阿茸等人。她们是晏几道的朋友沈廉叔和陈君龙家的歌女。晏几道经常到这两家去做客，在一起饮酒赋词，每有一首新作，就交给她们即席演唱。这四个女子个个貌美如花，又善于表演，歌酒相和，让人如醉如痴。晏几道写给她们的词，总是真情流露。他在《虞美人》中写小鸿：“年年衣袖年年泪，总为今朝意。问谁同是忆花人，赚得小鸿眉黛，也低颦。”而写小云则说：“双星旧约年年在，笑尽人情改。有期无定是无期，说与小云新恨，也低眉。” 四个人中，晏几道更为倾心的，似乎是小莲和小苹，因为她们在词中出现的频率最高。

其次，晏几道的词大多是回忆性的，这应该不仅仅只是布局结构上的需要，而是现实描述。那么当年娇媚如花的（小）莲、（小）鸿、（小）苹、（小）云现在这怎么样了呢？至少是过了最风光，最惹人怜爱的阶段了吧。而晏几道依然痴心不改，初衷未变，苦苦追寻着当年的媳妇体验，感觉上去蛮让人滋生几许感慨。爱尔兰诗人叶芝《当你老了》： 当你年老，鬓斑，睡意昏沉， 在炉旁打盹时，取下这本书， 慢慢诵读，梦忆从前你双眸 神色柔和，眼波中倒影深深； 多少人爱你风韵妩媚的时光， 爱你的美丽出自假意或真情， 但唯有一人爱你灵魂的至诚， 爱你渐衰的脸上愁苦的风霜。以及杜拉斯《情人》里那句名言：比起你年轻时的美丽,我更爱你现在饱受摧残的容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