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形记（三）

武书记还在意犹未尽地介绍老桂的情况，左手拿着烟派头十足，不时地比划几下，烟灰垂头丧气地坠落，飞散到地上。“滋——，”武书记又狠狠吸了一口烟，一阵浓浓的烟雾腾起，烟雾后面镜片闪亮，眯着的两眼放出一道难以言喻的光芒，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让林岚感觉有些心里发毛，迷离之中竟能觉出有些幽幽的深邃，这又让林岚想起了拐角的遭遇。

“嗯，”又是大大一口浓烟喷薄而出，“人么，身体最重要！”这话实在，如同一团一团的烟雾一般浓郁厚重，让林岚生出一丝相见恨晚的共鸣来！林岚认真地面对着武书记，于是，武书记翻飞的双唇在林岚的眼前放了一个特写。翕张之间，烟雾随着嘴唇开合一字一顿地溢散而出，青烟缭绕，让武书记的面目表情有些虚幻不清。

“真的，”武书记用力挥了一下手，顿了一下，“一定要保重身体！”林岚下意识点了点头，眼角猛地抽了抽，隐约之中有闪亮的东西晃动，烟雾后面，双唇仍然在规则地律动，露出了略微发黄的牙根。“嗯？！”林岚摇了摇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有些眼花，总觉得袅袅青烟的后面，抑扬顿挫的发源地里武书记的牙有些太过于尖利！

“对吧？小林！”武书记提高了声调，林岚抬起头望向武书记的眼睛，急忙应承，“对，您说得对！”然而，林岚的心底又泛起一道道涟漪，似乎感觉武书记的眼睛，在阳光的映照下，瞳孔微微地向后缩了缩，还若有若无地反射出某种光晕来，就像在太阳地晒着暖阳的——猫眼！或者，夜里迎着光看的狗眼！绿幽幽，阴森森，让人感觉到从心底升起了恐惧和厌恶，或者从骨缝里渗出一些痛恨来。

这样想着，林岚心里顿时慌乱了起来。这样看待别人，尤其是一个单位的领导，特别不好！即使想一想也挺不地道！林岚一边在心里责怪自己，一边愧疚地转过头来，不好意思面对让自己产生错觉的武书记。

转椅上穿着西装的金边眼镜见林岚突然转过脸，赶忙停下转动的身子，脸面略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慌乱，玻璃镜后面不自觉地调出一种防备的意味。不过，无意中还是有一点淡淡的厌恶逸散了出来，如同面对怪物或者异类的嘲讽和不怀好意。似乎他对面站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盘子食物，或者是可以换来食物的什么物件。

金边眼镜连忙扶了一下眼镜，咳嗽一两声掩饰着自己的慌张。右手卷了一下左边的衣袖，一道清亮圆润的光晃了晃，是一块豪迈雄壮的金表，表盘很壮观，表带比一般的表宽一些，厚实一些，很有质感。

林岚羡慕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金边眼镜的腕子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一种似是而非的妒忌从金表上反射回来，再从心里翻腾起来。自己从刚上班时就想要一块好表，来为自己装装门面，满足一下内心虚弱的欲望。然而，总是会有一些巧合似的另外的需求，这些至少当时看更为重要的意外，一次又一次打乱他的计划，让他的这个梦想一次又一次无情地破灭，直至再难以兴起这个念头。

看看人家这块表，虽然看不清牌子，但是那材质！那光泽！那形制！那做工！那质感！那派头！简直是……林岚的心里疯狂地涌出一些别的念头，除了羡慕嫉妒，还有对自己的痛恨怨气，也有一些无奈和不甘！为什么！自己没能拥有，不能拥有！是不努力工作，是不认真做事，还是能力有限，资质不足！林岚已经听不进去武书记喋喋不休的训示了，心里不停地责问自己，一边深刻地剖析自己的无能，一边反复地为自己的处境辩解，一时浑身上下觉得松软无力，心如刀割，面似死灰。

你看看，你看看，多么漂亮！多么气派！戴在腕子上有多么令人神往，你看看那虎皮纹！皮？毛！林岚定了定神，再仔细看时，金边眼镜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袖子向里一笼，手表就缩了进去，两道凶狠的目光向林岚刺了过来，像是恼羞成怒的警告，也像虚张声势的讹诈。林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摆脱了那穷凶极恶的眼神，在心里直嘀咕，这品位，哼哼，虎皮纹配西装，哈哈哈，有点儿意思！

武书记还在讲着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慷慨激昂，神采奕奕，唾沫星子和激情一起飞扬着。那绵绵不绝的文词如同滔滔汩汩的江水，气势磅礴而雄浑，似乎又有些凛然的正气时时飘动溢出。武书记眼神中越来越浓郁的得意之色，仿佛金边眼镜腕上手表闪耀着的金光，是那样地醒目却又似乎有些浑浊。

“是不是？老桂！”武书记突然提高了声调，像是在强调什么，又像是想要强烈地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