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张立
一层建筑的房子里,父亲看电视,母亲收拾东西打扫卫生,张立有时在房间里睡觉有时躺在床上玩手游,妹妹每天在这个时候都是凭心情做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晚饭后各自管理自己的时间,每天都是如此。
“不要躺在床上看手机!”母亲皱着眉头厉声道。
“……”张立盯着屏幕的眼睛一动不动,一句未言。
“整天就知道玩手机,也不出来坐坐和人说说话。”父亲在客厅里看电视,听不见张立的声音便开口说话。
“再这样下去都要变成自闭症了!”母亲既是担心又生气。
“你们谁听他说的话了?”妹妹问父母。
“……”
张立右手拿着手机面无表情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坐到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他没有说话,母亲瞪了他一眼后便与父亲并排坐着,他们没有开口,妹妹也没有出声,单手撑脑袋半躺在沙发上,一副看客模样。电视机里的广告声很大,画面变化很快,五颜六色,七嘴八舌。
姓名张立,性别男,1992年生,如今26岁。单身,因情所伤,而现孤家寡人。贫穷,在父亲的塑料加工厂帮忙,没有工资,劳动抵吃住和花销。孤独,朋友五六七,知心无一二。沉默,事无话语权,话无听取时,劝己莫多说,言语自吞落。
如此少年,名为张立。
近几年来招工难的程度一次比一次大,父亲为这个问题发愁很久了。张立是在父亲第一次面对“招工难”时的解决方法,一用便是至今日,他从杂工变成能独挡一面的师傅,于是工厂的大部份收入都是他产生的。可是在父母亲的言语中依旧听不见肯定或认同,因为张立没有表现出他们所期待的样子吧,活得不符合想象中的人。
父亲再次遇见“招工难”,这次不是一个张立能解决的问题了。不知父亲前思后想再三考虑平衡利弊多久后,决定大笔投资,把所有的设备改装成自动化,如此便不需那么多工人了,问题也解决了。
有一天母亲问父亲,这事儿你和张立商量过吗?父亲答,不关他事,张立不属于这里。再后来,张立与妹妹一次聊天中说道,父亲完全不理会我说的,不管我同意与否,也不管我提的建议。难道这几年赚的钱我一点都无权决定如何用吗?妹妹脑中闪过无数的词语句子,可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电风扇呼呼的吹风,缓解了一点酷热带来的不适,张立走到风扇前拉起摇摆键,弯腰低头闭眼对着风扇让风直接吹头顶。风声一定很大吧,肯定听不见妹妹最后小声的喊他名字。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今已是深秋,少年一身黑白色搭配的校服,骑着自行车在高高的杉木投到地上长长的影子里穿行,阳光一跃一跃的,一下在脚背上,一下在肩膀上,眨眼间,跃上少年的鼻尖,落在睫毛上,掉入眼睛里。今天少年想明白自己将来要从事何种职业了,百行千业万职,即然要做那就尽力寻得心欢的。
初三中考党的张立经过几个晚上的脑海里排练,决定与父母谈谈关于他初中毕业后的安排。
“我想去学汽修。”张立挺直腰板正坐在红木椅上,眼睛直直的盯着父母亲的脸。
“去学翡翠雕刻吧。”父亲喝完一杯茶后开口道,“我们家族有人在做翡翠买卖,你学成后有人可以带带你,不至于自己到处忙活。”
“对啊!学汽修那是辛苦活儿,一个轮胎就多重了。而且修车整天浑身机油渍,也没那么多车可以给你修的。”母亲接着父亲的话赶紧说。
张立把额前的头发往上一捋,深吸一口气说:“我不喜欢关于玉石的一切,我也不希望我以后要靠别人才能做成事。未来的生活会越来越便利,车辆的变化是一定的。机械在不断地升级,轮胎并非人力搬动不可。还有,汽修只是大统称,维修、美容、保养都在其中。而且我赚钱以后可以雇人,做自己喜欢的事不会觉得辛苦的。”一口气说完,就跟在脑海中练习的一样,很好。
“你懂什么!”母亲微怒,“现在翡翠的行情多好啊,不赶紧学点入行后赚点钱来补贴家用。等你学好了汽修赚到钱了那得多少年以后,五年?十年?还是听爸妈的话吧,先去学雕刻接触玉石,然后学做买卖吧。”
“……”张立低着头,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在想应该怎么继续说服父母,还是动摇了。
“很多事情不是说你喜欢就好了,在现实生活面前很少有人能凭喜好决定自己做什么。孩子,我们是为你好。”父亲眼睛看着张立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张立的背往后退,靠在红木椅上,抬头看着父母的脸,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字半句。
道路两旁的建筑在不断地后退,车里的空调很凉快,让人忘了此时正是炎热的夏天。年龄刚好是二字开头的张立边开车边和妹妹聊天,播放器正在播放一首老情歌《牵手》,妹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跟着节奏一下一下的交替敲挡风玻璃。
“张立……万一你以后娶的那个人不喜欢我怎么啊?”妹妹眼睛看着窗外,声音有些沙哑。
“她要是不喜欢你我也不会娶她。”张立听完妹妹的话后没有停顿就回答了。
“你那么喜欢她,而且至始至今忠情于她,怎么可以因为别人就放弃了。”妹妹眼睛盯着张立的侧脸认真的说。
“我只有你一个妹妹啊……”张立微微转头看了妹妹一眼就立刻转回看路,“爱屋及乌,她喜欢我的话也会喜欢你的。别想那么多,你现在重要的是好好读书,还有,注意身体,别乱吃东西。”
“我很难相处的。所以以后嘛,你娶的人真心待你便好。我那么聪明的人肯定能和未来嫂子和平相处的,哈!”妹妹双手握拳并排胸前,一副决心满满的样子。
张立看见她的模样后嘴角上扬,眼睛里笑意凸显,“傻样。”
张立最终没有娶到那个他喜欢的人。在妹妹高中毕业的那年,他结束了七年的感情,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挽回余地,一瞬间一刀两断,干净利落。张立依旧如昨天一般,白天穿行在各个翡翠展台间,看货询价交流,或是坐在自己的店里,等有缘人来成买卖。夜里,他回自己住处的深夜里,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两个月后,张立胖了,体重从110多斤变成130多斤,在母亲的千百次询问下,他说了。他告诉母亲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孩要嫁人了,哦不!她要娶人了。她找到一个穷小子愿意当上门女婿,所以他不能再喜欢她了,不能娶她了,就断了,一刀两断的断开。可是心里难受啊,胸口很闷,心跳也变得奇怪了,有时跳得很快有时感觉它不动了,就这样慌张又死寂。每天晚上要喝好多酒和戴着耳机听吵得不行的歌,然后不知是累了还是醉了,躺下就睡着了。为什么他不能和她走到最后,他败了,败给她,败给适合,败给世俗……
母亲听着张立似自言自语的回答,鼻子红红的,眼睛里的泪水在转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双唇被她用力抿得变苍白。她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吐出,“你还有我们啊……”声音低沉有力,自胸腔而出入耳朵之中。
是啊,感情这东西,有时就是最脆弱最苍白的,有时又是最坚韧最有力的。
小城镇里,人们以村寨为界,一村人为自己人,一寨人为非友人,过界者轻遭围殴重则丧命。十年……二十年……甚是许久后,依旧有村寨之界,过界者为年少人,轻则遭收“过路费”,重则辱骂追打,过界者为其他,那就过呗。
张立终于告别蓝白色校服,穿上黑白色校服去镇上念中学,可他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从家里出发到学校,骑自行车要花半个钟,穿过两个村子的主干道。马路很宽,两旁树木极少,光秃秃的,张立很清楚走在这路上自己就是一个大目标。
该来的总会来,不该忍的不能忍。张立今天再次遇见昨天跟他收“保护费”的那帮人。同一帮人同一个地点同样的姿势,他们围成一个圈把张立围起来。红色卷头发的人是老大,他上前一步抬高下巴手指着张立说:“把钱交出来,不然打你!”张立摸摸口袋,笑着说:“我昨天已经给过了,今天就放过我吧,不然我中午又得饿肚子。好不好啊?大哥。”红卷毛听了张立的话后,歪嘴笑了两声,然后往后退三步,打了个手势给身旁穿黑衣服的人。那人一脚重踢在张立的自行车上,张立摔出去。“交出来!”那人一声大吼。
张立慢悠悠地站起来,脱下校服外套塞进书包里,然后把书包放在一旁,转身面对穿黑衣服的人,“啊!”一声喝,只见那人捂住肚子蜷缩在地上呻吟,张立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毫不留情。“一起上啊!单挑太浪费时间了。”“王八蛋!敢打我兄弟,上!打得他爸妈都认不出他!”红卷毛说完就冲向张立,其他人手握成拳,大喊着冲上去。左来右闪,一手成拳一手为掌,拳掌交替,侧踢横扫,助跑回旋踢。
“呵哈!”
“别!别打了!大哥!”红卷毛双手交叉于胸前做保护状,又是哭又是笑的大喊住手。
“呼~”张立长舒一口气,甩甩手放松一下。抬脚走到放书包的地方,打开书包拿出校服外套穿上,扶起自行车跨坐在上,看了下手表,幸好还有时间,不用又迟到被罚扫地,出发。红卷毛瞪着眼睛看张立完成一系列动作后,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啪”用力拍大腿,“快走!要迟到了。”说完几个人各自跳上自行车快速前行。不一会儿,八个人和张立在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遇见了。
“大哥!”八人齐声一吼。“嘿嘿!”红卷毛咧嘴一笑一大排牙齐齐露出,“大哥好!弟弟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请您原谅!”张立眼睛盯着不断跳动红色数字,懒懒的开口,“我不是你大哥。”红色熄灭绿色亮起,张立再次出发,红卷毛等人立刻跟上。红卷毛跟在张立旁边,急忙说,“不是大哥就不是大哥嘛,你喜欢我们可以叫你老大,或者大佬?或者……哎呀!大哥你叫什么?还有你是那个班的?我想下课可以去找你玩。”张立没有回答他,脑子里想的事是中午有钱吃饭了吃点啥好呢?“大哥?大哥别这样嘛。中午弟弟我请你吃饭,就当给您赔罪。”红卷毛眼看着要到学校停车场了,着急的说。
“别人都叫我张立,初一18班。中午我们食堂门口见,拜拜。”
“文武双全十八班!好!不愧是我大哥!不是,张立哥!”
以一敌八,一战成名。自此以后,张立再不遭收“保护费”,终于不用中午没钱买饭吃了。而这一战成名带来的不仅这点,同村的同学只要是与张立同行都可毫发无损,别村的同学有不服气的约好时间地点放学后见一面谈几句,谈不来,打一架,但不许打脸,不然家长会知晓。
就如此,以校门为界,以外,上学一大班人一起去,放学后讲义气的兄弟们一起赴约;以内,各回各班,各坐各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有钱的大课间请客,有力气的运动练肌肉。
记得张立说过,作为学生,那段时间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就一年多,不长,也不能嫌短。每天上课吃饭放学,睡觉学习打架。后来很快就变成初三中考党了,开始思考将要到达十字路口,要如何选择,怎么做是正确的,能自己做决定吗?
试试吧……
每日三餐是一家人见面的时候,母亲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父亲每天干完家务后再出门工作,张立和妹妹放学后便在家待着或是在附近玩。他们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原本的家在很深很深的山里,他们想在此地生活,所以啊,正在努力的活着,用尽力气活着。
一家人一起吃过早饭后,母亲就骑自行车去上班了,父亲在收拾打扫卫生,张立站在洗碗池旁,满脸担心地跟父亲说:“妹妹好像不舒服,身体很烫,应该发烧了。”父亲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张立,“怎么会?昨晚还好好的……”解下围裙随手放在一旁,“我去看看。”张立跟在父亲身后走到妹妹身边,父亲伸手放在妹妹的额头,另一只手摸在自己的额头上,“嗯,是发烧了。”转身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沉默了一会儿后,对张立说,“我打个电话跟葵先生说声,你骑自行车载你妹妹去看病。”说完没等张立回答就出去打电话了。张立盯着父亲的背影看了好久,眉头紧皱,心想,怎么办?葵先生在隔壁村子,我肯定会被人拦住“招呼”一番。转头看坐在椅子上毫无精神的妹妹,拳头紧握,不管了,大不了打一架。父亲告诉张立现在就可以出发了,葵先生推迟一个钟出门在家等着。
妹妹低着头坐在后座,双手照张立的吩咐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忽然一阵风吹来,一片黄色的叶子乘风落在自行车的篮子里,原来是秋天来了。父亲从屋里出来,把薄外套给妹妹穿上,并叮嘱张立,“安全第一,快去快回。不要惹事,能避则避,能忍则忍,家里穷,没钱赔。路上小心。”
葵先生是个真先生,笔挺的西装,头发整整齐齐的往后梳,鞋子擦得干净发亮。他伸手搭在妹妹的脉搏上,头微微倾向一边。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转向后方一大排柜子,在其中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根温度计,用力甩两下后让妹妹夹在胳肢窝。又转身回到柜子前边从几个抽屉里拿东西边问她问题,听完她的回答时也拿齐了想要的东西,然后直接走到张立面前,蹲下身子和张立面对面。
“跟人打架了?”葵先生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且温柔。
“真不巧,周末也有人在学校前的路口玩。”张立笑着说。
“你先动手了?”葵先生用棉签沾上药水在张立的伤口处涂抹。
“我没有……我只打了那个推我妹妹的人,就打了他几下。”
“嗯,好。我信你。还有没有哪儿受伤了?”葵先生示意张立站起来,以便他检查。
“没有,一点也不疼了。”
葵先生收拾完东西回到桌上前,拿出妹妹的温度计看了看,“发烧了。我给你配些药,饭后服用。不苦的。”
“谢谢先生。”妹妹说。
张立扶着自行车等妹妹坐好了自己再出发。葵先生从屋子里走出来,把妹妹抱下车后座,“我送你们回去。”
张立急忙开口道:“不用了,谢谢先生,我载她就好了。而且你送我们回去的话自行车怎么办?”
“把单车放在后备箱就好了,我送你们回去比较安全,我也放心点。走吧。”先生说完把单车放进后备箱,然后让他俩上车坐好,自己启动车子,出发。
“呃……不要告诉你们爸爸说是我送你们回家的,知道吗?”葵先生把他俩送进家里后,站在门口叮嘱,“还有,哥哥要照顾保护好妹妹,也要知道照顾好自己。我还有事,先走了,拜拜。”
“知道了。谢谢先生,拜拜。”张立说。
“嗯嗯,拜拜!记住!不要告诉他是我送你们回来啊。”葵先生说。
十岁的张立重重地点头。
远远的远远的,在天空的某处。黑暗里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温暖的某物。灯光下灯光下,静静躺在手中的橘黄色。往昔为往昔,今朝又今朝,岁月长河,浩瀚星海。不用忘不能忘,所爱之人与惜我之人,所从之事与喜爱之物,所执之念与言心之想,所食之味与踏行之道。不再追问何也,不再划分对错。
身已行于路,不知名的远方在前,明月星辰在上,见过的无限风景在后,他着黑白色在旁。一路前行,不急不缓,走走停停,常常前眺回首,也仰望天空凝视黄土。有人听我道言语,我闻他们话生活,尽力做好手中事,用力抓住心中梦。不用辩不用争,不必悔不必惧,行走着行走着,没有清晰的黑白分界,没有具体的原因说明。
何时而始,何日为终,以光即始,不何而终。每思至此,勾唇一笑,当年义勇犹在,何惧也。
世有众多名为张立者,他,名为张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