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清明节到了,我这身在远方的游子十分怀念远埋故土的老父亲,值此节日特写此文以此来缅怀我那早逝且可敬的父亲。
父亲的相貌在我心里越来越模糊了,我真的很害怕哪天记不起父亲的长相了,因为父亲离开我们已经31年了,父亲生前享年49岁。父亲去世那一年我才15岁不到,父亲生前因为我们家太穷了,连一张单独的相片都未能留下来,唯一留有父亲身影的,还是在我7岁那年的一张黑白全家福和11岁那年一张彩色的全家福,这两张照片对于我们家来讲是弥足珍贵的,但不管我们再怎么用心保管这两张照片,它还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得越来越模糊和陈旧。
父亲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却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记忆,父亲的一生勤劳,善良,与人为善,助人为乐,自强不息。
父亲出生于1942年,奶奶生他的时候已是高龄产妇,父亲4岁那年,在县城从事地下秘密工作的爷爷牺牲了,奶奶仓皇之下一把火把有关爷爷的信件全部烧毁了,从此父亲便和小脚的奶奶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艰难渡日了。
爷爷牺牲后,那些昔日对爷爷仇视的村民便开始了对父亲的迫害,父亲还不满5岁的那一年春天,村民们在村长的召集下集体挖沟修路,父亲跟着村里的同龄小孩们夹在大人中玩闹着,在那次活动中几个和爷爷有意见的村民让不满5岁,身体瘦弱的父亲一块一块的搬运着他们挖出的泥块,当天晚上父亲便嘴巴吐血咳了起来,奶奶没有钱给父亲医治,只能用艾叶煮水给父亲喝了下去,那年月农村人把艾草几乎当成了神草用。
奶奶哪里知道父亲是累出了内伤,加上久咳无钱医,从此父亲便落下了病根,每年入冬的季节便成了父亲的苦难日,稍微天气冷一些父亲便开始没日没夜的咳喘着,在不停的咳声中夹带着那令人窒息的喘息声,在我稍微懂事后父亲那每一声的似猫发出的咝咝的喘息声随时揪扯着我的心,我时刻担心着父亲在哪一声的喘息中而背过了气。
首先我先谈谈父亲的勤劳和爱学习,和学以致用中的以和为贵。
在父亲16岁那年娶了18岁的母亲,母亲不嫌父亲和奶奶的贫穷,心里欢喜着有文化有知识且喜欢看书的父亲,父亲结婚没几天便与母亲商量想进城去读两年书,母亲大力支持了父亲,在母亲细心照顾奶奶后,父亲安心的辞别了奶奶和新婚的母亲进城去读书了,父亲那时候读的应该是现在的技校之类的学校。
两年后父亲毕业回到了村里,在当时我不知道父亲的学历在村中是不是最高的,反正有人推荐父亲当了村会计,父亲不仅知识渊博,且练会了双手打珠算,还写得一手好看的毛笔字。
父亲当村会计是游刃有余,认真敬业的,做会计两年时间中从未出现过一丝差错,但在做了两年会计后奶奶死活不让父亲再干村会计一职了,说父亲单家独户没有兄弟做支撑,如果再继续做下去估计会得罪一些人,到时候别弄得象爷爷一样命丧黄泉,那样便得不偿失了。
父亲是个孝子,奶奶即然那么强烈要求,父亲便辞去了村会计一职,从此专心在家农务和照顾着奶奶的生活。
当农民闲暇的时间是很多的,在农闲的时候别人东家跑西家窜的去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但父亲不喜欢做那样闲话他人的生活,父亲认为人活着便要有所作为,于是在农闲的时候父亲把平时省下来的钱买来了书籍,小时候印象中我们家有《毛主席选集》;《三国演义》;《水浒传》等等,父亲喜欢看书,喜欢学习,知识令父亲的思维和心胸开阔,父亲觉得即然不当村会计,那也不能总是闲着。
于是爱学习的父亲便开始了自学木工和建筑工的技能,父亲的学习不象现在很多人只停留在看书上面,父亲是实践在生活中的,首先父亲自己动手给母亲做了一口箱子和一个柜子,箱子至今我还记得是用酒红色的油漆油过的,并且在箱子的正面还画了一朵粉色的牡丹花,而那衣柜则是上了深蓝色的油漆,在衣柜的正面一边画了一朵盛放的花和一只喜鹊。
父亲亲手打造的箱子和衣柜母亲自然是喜欢的,那也是我们家那年月家里唯一的象样的家具了。
在母亲嫁给父亲前,爷爷留给奶奶的三间泥砖房被村里的几个人给拆了,然后他们理所当然的把拆下来的木头和砖头及瓦片瓜分掉拿回他们几家去用,奶奶是敢怒不敢言的,因为一心只想保命的奶奶被那几个村中的恶人扣上了地主的帽子,被扣上地主帽子的小脚奶奶便被他们绑着拉扯着到处去游行,当游到县城里的时候奶奶遇到了一位认识爷爷的人,那个人说是了解奶奶家的,奶奶其实连富农成分都构不上,哪里还成了地主婆,于是那个人便帮奶奶把地主的帽子改成了富农,要知道这已经是帮了奶奶大忙了,要不然奶奶肯定会在那次斗争中被折磨死的。
母亲与父亲结婚的时候连个象样的房子住都没有,仅有的三间泥砖房被几个村中恶人拆抢后,奶奶和父亲便用泥巴和着麦杆糊了两小间土屋,而我们家的几兄妹便是父母在那两小间土屋里生育的。
父亲一心想着学盖房子和做家具,母亲一直是支持父亲的,母亲便和父亲在农闲的时候从野地里挖土拖坯,一点一点的拖,象燕子衔泥一样终于拖够了盖三间房子的土坯,父亲便自己动手在原来被人抢分了的宅基地上量尺寸,划线,挖地基,一个人把盖房子所有的基础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然后就开始自己垒墙,母亲帮着父亲转递着土坯,待土墙砌到一人多高的时候父亲才在村中找了几个人帮着上了房梁和屋顶。
那是父亲盖的第一座房子,从此也打出了父亲会盖房子的信息和信心,从此村里500多人的房子没有哪一家不是出自父亲的手盖的,父亲拉起了一支盖房子的队伍,农忙时干地里有农活,农闲时便挨家挨户的帮着村民盖房子,父亲的徒弟最大的比父亲的年纪还要大,最小的和我姐姐年纪差不多,那些人越来越尊重父亲,越来越离不开父亲的手艺。
记忆中父亲给每一户人家盖房子,都会把房子建于哪一年给用毛笔写在瓦片上,然后再把写有字的瓦片嵌于每家堂屋的屋顶上,人一进到屋里便可以看到屋顶瓦片上的黑色毛笔字的,也便知道了该房子始建于哪一年。
不仅仅是村民的房子,村里哪家死了老人,哪家婚嫁迎娶,死人的棺材和婚嫁之人的家具都是出自父亲的手,那时候全是手工,全是一锯子一刨一凿子一锤子做出来的,做完了父亲还会给他们上油漆,然后再帮他们画上画,父亲的木工不仅仅是实用,还具有艺术性,我们1984年盖的房子上的窗子和门档头那全是几何体拚成的图案,堪称艺术品,那样的图案是多年后我在四川的广汉段家大院里见到过,段家是地主之家,他们家的老房子上便有和父亲当年做的木工艺术品一样的窗格子。
父亲不计前嫌,就连当年抢拆我家房子的几个恶人家的新房子都是出自父亲之手,父亲总是以和为贵。
其次我要讲一讲我父亲的善良大度和乐善好施。
自从我们家的三间土坯房盖好后,空落落的屋子里便成了村里有些人窜门闲聊躲风避雨的好去处,有时候甚至村里开会也是在我们那三间土坯屋里聚集的。
母亲和父亲成了村人眼里的好人,那年月安徽和江苏及河北一些说书卖唱的,算命卖艺的人,他们一旦到了我们村,便有好事之人提前也不与我父母打招呼,而是直接把那些人就给带到我们家了,而每一次父母也都是乐呵呵的把村民带去我家的人全部迎到了屋里,然后一日三餐的管着他们吃喝,有些算命的心里过意不去,便会免费给我父母算一卦,据母亲说有一次有一个要饭的婆婆,手里拿着个破碗四处讨口饭吃,要饭的到了有些人家,那些人家会象轰赶牲口一样的轰赶着他们。母亲却往往会可怜那些人,宁愿自己饿一顿,也要把手中端着的饭给倒进讨饭人的碗中,有一次母亲追了那个讨饭花子几户人家,硬是把自己手中的饭倒进讨饭花子手中才罢休,因为那个花子经常出现在我们村,她都不好意思到我们家里去讨饭的。
在贫穷中长大的父亲心中却充满了大爱,这一点我真的不仅是佩服而且坦率来讲如果是我,我真的做不到父亲的那种大爱。
在我们家亲戚中有三家表亲,所谓的表亲就是父亲在外面盖房子的时候认的朋友,然后那三家人都受过我父亲的大恩,其中有一家是湖北人,离我们村子有近二十里路,那一家生了4个孩子,有一年缺粮差点饿死了,父亲得知后连夜把那个朋友领到我们家,让母亲把缸底都扫干净,小麦和高粱混合一起弄了一蛇皮袋子让朋友扛回了家,那一袋粮食救了父亲朋友一家人的命,从此那个父亲的朋友便成了我们的表叔,每年春节都要到我们家给我父母拜年的。
而当年借给那个湖北表叔一袋子混合的粮食还是我们家分下来的救济粮。
另外还有两个表伯,那两个表伯是同一个村的人,是我们一个大队的另外一个村子里的人,那两家真的穷,生的孩子又多,都是快要饿死的时候,父亲便把他们两个带到了我们家,让母亲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粮食装好让他们扛回了家,其中有一个表伯家那真是用农村人的话就是挖了穷根了,一直到现在借我们家的粮食都没有还给我们,他们家生养了5个儿子,这两户人家不象湖北表叔那么耿直和讲情义,救他们命的那会儿把我父亲认成了亲兄弟,亲戚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断了。我一直到现在也没有问母亲是在哪一年断的,反正那两家人家我也不喜欢的,我长大后得知那两户人家穷怕了,养大的孩子们喜欢偷东西,这样的人家我真心不喜欢的。
父亲对外人都是这么的慷慨大方,对于我母亲娘家那也是能帮便帮,从不含糊的,因此父亲在我外婆家的几个舅舅心里是有很重的位置的。
大舅和二舅结婚时的房子都是父亲带一队人去帮他们盖起的,小舅舅结婚的时候穷得盖不起房子,但小舅母放话说没房子不嫁给小舅舅,于是父亲便与大舅和二舅商量 ,他们三人每人给小舅出一间房子的钱,盖房子的事由父亲带人去盖,于是在父亲的张罗下,小舅舅的房子也盖起了,小舅母也顺利娶到了,几个舅舅对我父亲那是一口一个大哥,可尊敬了。
再讲讲父亲的自强不息和开阔的眼界。
八几年的时候父亲因为犯病严重,便到大城市里去医,那个城市里有一个我们村当兵出去的人,那个人是我们家一辈子也不能忘的人,父亲去看病便住在那户人家里,一住就是半个月,然后父亲病情稳定后还带着父亲在城里四处转悠观景。
也就是在城里转悠的时候父亲看到了制作水泥瓦的模具,那模具不是太贵,父亲便把带去的钱打算给了那户人家结清后,如果有剩下的就买一个水泥瓦模子,那一户人家说什么也不肯收我父亲的钱,一分钱都没有收,给我父亲看病用的是他的医疗卡上的钱,然后带上我父亲去买了水泥瓦模子送父亲坐上了回村的车。
父亲从城里带回村子的水泥瓦模子,那是方圆几十里唯一的一个,但我父亲感恩村里有户人家平时对我们家好,总是帮我们家做些农活,于是便提出与他们家一起做水泥瓦卖,模子和本钱我们家出,他们家只需要出一个男劳力便可,从此我们两家做的水泥瓦是有多少卖多少,那水泥瓦和老式的红机瓦大小差不多,模样也差不多,不同的就是红机瓦的原料是泥巴,然后晒干后在砖窑里烧制而成,而水泥瓦的原料是水泥和河沙,虽然那几年我们两家的水泥瓦没有让我们两家富起来,但却也是赚取了我们姐妹们的学费钱,还是很顶用的,而那时候的父亲已经无力盖房子了,病得已经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了,呼吸都是困难的,每一声长长的咳声听着随时都可能会要了他的命一样令我们难受。
父亲的那帮徒弟找到父亲说“没有你事队我们便失去了主心骨,你哪怕是站在那里光指挥我们做事,我们心里也踏实一些。”尽管如此,父亲还是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不好意思当空嘴领队的。
父亲去世的时候是在冬天,算命的说父亲卒年49岁,父亲走的时候离50岁的生日只差两个月的时间,父亲那时候已经被病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早就是一副皮包骨了,在北风呼啸中父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守灵的晚上,我半夜揭开蒙着父亲的白布,看到父亲那脸已经变了形,我真的是快认不出来了,我抚摸着没有半丝血丝的父亲的脸,心里揪着疼,但我就是哭不出半声来,因为父亲生前是不允许我们哭的,可能父亲从小便懂得眼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也软弱的,所以是不允许我们哭的。
一晚上北风夹裹着哨音,一阵一阵呼啸着,狂奔着,那发了情的母猫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在狂风中比赛着,我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蒙着白布的父亲,我知道天亮后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父亲走了,走于49岁那年的冬天,但却一直活在我们这些子女的心中,父亲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却留下了太多的东西,村里每户人家的房子,那些父亲施恩后结下的表亲,我们子女身上流着的血,和骨子里秉承了父亲善良和大度的基因。
父亲我们想念您!你在那里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