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南货店》
吃重筋道的杉木门板,乌油油的紫檀算盘,精巧的象牙称。
水作店的豆腐,笼屉里的隔纱糕,锡壶里的酒。
刚分配来的店员和三位性格迥异的老师傅。
……
一本《南货店》,带我们回到七八十年代的江南,重温那满是人间烟火色的旧时光。
《南货店》从店员秋林的生活讲起,串联起供销社系统中的诸多人物,讲述了他们在时代变迁中的生死沉浮和人情冷暖。
作者张忌,宁波人,小说家,曾获人民文学新人奖,首届京东文学奖等。他着眼复杂的世界本身,描述个体存在的多种可能性,呈现出主流历史话语遮蔽下的人生百态。
01.南货店内外,那些弥足珍贵的生活日常和人情冷暖
对年轻一代来说,供销社是一个陌生的概念,但在七八十年代,它是一个让人向往的所在,尤其是物质相对匮乏的农村。
磨得滑溜溜的木柜台,散发着香味的烟酒糖茶,零零散散的针头线脑,五颜六色的小玩意,供销社像神秘的百宝箱,吸引着村里的老少爷们和大姑娘小媳妇。
他们在此聚集、流连、在此传播或开启一个个或苦或甜的故事。
《南货店》这部小说,从一家乡村南货店盘存时,发现少了一匹布开始,徐徐铺展开秋林和三个老师傅的人生故事。
秋林高中毕业,分配到乡村供销社当了一名店员。此时的他,细手细脚,没几分力道,却争了上门板的力气活,因为他牢记父亲的话:“秋林,从今朝起,侬就是一个大人了。”
店长马师傅,“弥勒一样的面相,一天到晚挂着笑”,他活得通透,为人和善。
齐师傅长着一对死鱼眼,一副瘟神模样,始终冷着脸,不大好相处,但他善识水产,是供销系统内的行家里手。
而吴师傅“贪小,馋痨”,尽管看上去蔫头耷脑的,卖起货来却也颇有手段。
为了填补那匹布的亏空,师傅们各显神通:
马师傅去山上找毛笋,收皮货,走时带了五十元现金,回来时现金变成了一百块,还加了三十斤晒制好的毛笋。
齐师傅带回十斤跳鱼干,十斤香鱼干,都香喷喷、油亮亮的,这是南方上好的配饭和下酒美味。
马师傅留守店内,巧用手段:卖白砂糖时,会多包上一层粗纸;打酒时会加快酒提的起落速度,让泡沫掩在酒上;丈量布匹时,手上加点劲,将布拉得紧一些;还不忘教秋林把饼干罐子的盖子盖松点儿。
在三位老师傅的齐心协力下,南货店月底不但平了亏空,还盈余了几十块钱。
三位师傅和秋林,波澜不惊守着这家南货店,他们城里的家,却各自上演着无法宣之于众的故事。
马师傅只有两个女儿,他按自己的生意经来物色女婿,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从不做折本的买卖。
大女儿长得丑,就把她嫁到乡下,一为下嫁可以得到好的对待,二为不管到了什么年月,农民都不会饿肚子。
小女儿生得好看,就为她物色了房管所所长的儿子,虽然那人长得差点,但马师傅觉得婚姻是一笔长远生意,相貌是最没用场的。
吴师傅四十岁上死了老婆,事事受儿媳的压制,想跟看好的女人一起生活,也遭到儿媳强行阻拦,他不得不提前退休,跟女人租房另住。
齐师傅更不易,结婚多年未生,在老婆的操持下借腹生子,没想到却生了个祸害,平时顽劣不说,文革中还亲自举报并批斗自己亲爹,让齐师傅吃尽了苦头。
在街上水作店忙碌了半辈子的豆腐老倌,不忍秋林挨饿,每天都把豆浆上面最香的一层留给秋林喝。
秋林呢,白天苦练技术,在业务比赛中获了奖;晚上苦闷,就给狱中的父亲写信,装了满满一箱子;溪边洗衣时,跟村里姑娘杜英的恋情也开始萌芽。
围绕南货店那方小小的天地,三个师傅的经营绝活和缺斤少两赚便宜的精明手段、各自家中不为人道的酸甜苦辣、豆腐老倌和村民们的人情冷暖、秋林青涩懵懂的恋情一一上演。
这些触手可及的烟火日常、泛着光泽的旧物什、一道道南方美食的制作过程,无不透着旧时光沉静又柔和的气息,而人与人之间那貌似不经意的关照,和不动声色中流淌的爱意,也温暖着每一个人。
但社会的进步,经济的发展,也不可避免地带来了一些负面因素。
02.市场经济浪潮中的世态炎凉和荒唐愚昧
秋林在南货店里短暂停留几年之后,在父亲前同事许副主任力荐下,被提拔为区供销社文书,后因写作获奖,被提拔为团委书记。供销社新任主任鲍一鸣上任后,秋林一路开挂,从秘书股股长,升至最有权力的土特产公司经理职位。
秋林的升迁史,也是中国经济的变迁史。
此时的中国,改革开放的浪潮袭来。市场经济的出现,带来了物质的极大丰富,与此同时,人们的思想和生活状态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秋林的老上司许主任,浸淫官场多年,最后流于世俗习气,讲排场,攀关系,伪善而市侩,退化成十足的官僚形象。
秋林老婆的堂哥杜毅,为了留住弟媳家的资源和产业,在二弟意外去世后,不惜乱点鸳鸯谱,设计撮合,让守寡的弟媳许敏,又嫁给了多病的三弟。不久后三弟死去,许敏变得神经兮兮,先是念佛诵经,后又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多年以后,为了生意,杜毅再一次牺牲小姨子的幸福,把她嫁给年长几十岁的流氓、土匪——掮客昆山。杜毅自己最终也落得了身患肝癌、离家出走的下场。
秋林为回报在南货店时,马师傅对他的提点和关照,将马师傅曾经扔弃过的儿子耘耕,提拔为回收站站长,却不料耘耕老实本分,受小人指点犯下差错,压力过大,又跳进了他爹当年扔他的石井里。
在文#革后期,靠攻击县领导的一张大字报,给自己换来供销社主任职务的鲍一鸣,生活作风混乱,贪恋女人和麻将,却在在职期间杀伐果断,为人义气,为了帮兄弟知秋作证,丢掉了唾手可得的副县长职位,后辞职去了上海。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用一张大字报,给自己换了个官,又用一张证明信,把官还回去,有借有还,这不过是做人的道理。
伴随着市场经济的滚滚浪潮,秋林离开乡村供销社,随着步步升迁,接触了更多的人情世故,见识了各色人等。
秋林也一点点被世俗、被生活打磨得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他惊异于身边人的变化,但发现镜中的自己也变得陌生。
秋林渐渐丰厚的人生履历和平步青云的每一个阶段,像一个荒诞喧哗的大舞台,众生皆粉墨登场,明争暗斗、世态炎凉中,人性的荒唐与愚昧也暗流涌动。
人都是社会动物,都带有社会烙印,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每个人都被历史推动着身不由己地向前。
03.时代洪流中的人性沉浮
在社会发展进程中,个人就像时代洪流的一叶浮萍,沉沉浮浮,被浩荡洪流裹挟着前行。
在封闭的计划经济体制之下,物质的匮乏不言而喻。糖有糖票,粮有粮票,烟有烟票,所有东西统统定额。
紧俏的物资供应使得人心的欲望急剧收缩。那时的他们,欲念对于物质的攫取,只停留在温饱层面,人的思想相对保守,但也单纯友善。
十年文#革的政治浪潮,给人的心理造成无形的压力。
书中秋林的父亲,因为文#革而锒铛入狱,也使秋林分配工作时受到连累。秋林只得顺从这种命运的安排,被环境被外力推着向前走。
这场政#治事件的威力,远不止表面上的影响,它还让很多人心生畏惧,怕运动、怕批斗、怕坐牢。
就像齐师傅被亲生儿子检举私藏变天账,在万人批·斗·会上,亲口听见儿子声称断绝和他的父子关系,“那一刻,齐师傅心里难过极了,他真不晓得自己上一世是作了什么孽,竟要在这一世受这样的苦难。”
齐师傅一生被批·斗数次,到死都耿耿于怀,期待有人给他平·反。
市场经济的兴起,给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人的思想、道德和价值观念都随之变化。
一方面,人们内心蠢蠢欲动,很多人不再安于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
比如罐头厂厂长童小军,顺应市场经济浪潮,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混得风生水起;再比如知秋,也搭上了改革顺风车,辞去公职下海创业,完全改变了人生走向。
与此同时,拜金主义、享乐主义有了存在的现实土壤,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道德沦丧和世风日下。
比如许主任,原本正直廉洁,因为虚荣,找秋林帮着报销单位的接待餐费,又因一己私利,纵容老婆在卖给回收站的废品里倒水掺假,变得市侩和堕落;再比如鲍一鸣,思想严重滑坡,生活作风混乱,放纵情欲,流连麻将桌。
更有甚者,唯利是图,蝇营狗苟,是典型的土匪流氓,比如杜梅的第二任老公何天林和杜毅的连襟昆山。
市场经济方兴未艾的背后,道德约束开始减退和放松,传统与新潮开始纠缠和博弈。在这种拉扯和对抗中,很多人的思想发生巨变,甚至造就了很多悲欢离合,但他们却无力改变。
因为生活的变故,就像沉静水面上鼓起的一个个水泡,不管它们多么热烈沸腾,最终还是会归于水面,恢复平静。
无论是在书中,还是在人世间,没有人能做到独善其身,没有人能抗拒时代的洪流。
你跟这个世界,争是这个状态,不争也是这个状态。
04.写在最后
世上没有完美的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和不堪,都有各自的处世哲学,都有各自的隐秘故事。
好的,坏的,都是生命的一部分。生生死死,浮浮沉沉,都是人生。
一家南货店,就是一个世界的缩影,它盛放了整个世界与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