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变化面前（下）
谁也没有注意，这晚上的分组会润生也来参加了。他父亲田福堂甩手走后，这个瘦弱的青年没有走。他看见众人都不想要他父亲，就跑去把少安和海民拉到一边，诚恳地问他们家能不能跟海民一组呢？
润生向海民和少安一番陈情，说他父亲年纪大了，又是老脑筋，还有气管炎，不适合出山劳动，就把他看成是他们家的主事人得了，他准备不教书了，到责任组劳动呀。
海民和少安有点惊讶地听完润生的话，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愣头愣脑的孩子如今倒成了个大人了。哈呀，—茬又一茬的男人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走上了严峻的生活舞台。
曾几何时，他们不也是这样突然就有了成人的参与意识，从此庄严地面对着生活的各种挑战。这样的青年理所应当值得尊重。所以少安马上就劝海民接纳了润生。海民也不好伤了这娃娃的脸，就同意了。
我还记得刚到城里上学的润生，他在县革委会大院他二爸的砖墙边上抽着纸烟，不老练地弹着烟灰。作者说“田福堂的这个宝贝儿子刚一进城，就把干部子弟的派势都学会了”。再到现在的成熟，有种看着他长大的感觉。
好了，老大难和累赘可不止田福堂一个，还有我们的活宝孙玉亭呢！这家伙仍然嘴不怂地继续攻击这“资本主义复辟行为”，因为他算准了侄儿孙少安最终一定会要他的。
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双水村的第一生产队就化分成了十几个责任组。大家又利索地分好了农具、稻田和麦地，安排好了牲口的看管和饲养。
这是一个非常混乱的时期，在变革面前，从上到下，有积极支持的一派，也有消极观望、不理解甚至反对的一派。有的同一级领导中，往往给下级发出了相互矛盾和对立的指示，搞得下级无所适从。
“引人注目的是，在黄原行署号召全区推行生产责任制的同时，地委管辖的 《黄原报》却接二连三发表评论员文章，对责任制横挑鼻子竖挑眼。”
上面一段说的是地委副书记高凤阁，他本来有机会去当黄原地区行署专员（现在田福军的位置）的，他是和黄原地区原一把手苗凯站在同一战线的，苗凯还像上级举荐了他，可惜上级中意的人是田福军。
故群众中有几句广泛流传的顺口溜：“上面放，下面望，中间有些顶门杠！”
各个村的情况也不同，生产方式的组合五花八门，有的已经包产到户，有的全村实行了生产责任组，有的仍然坚持大集体生产，不说别的村，就说说咱们的双水村。
一队在孙少安的带领下搞起了生产责任组，而金家湾那边由俊武带领的二队却按兵不动。当然是有历史原因的，因为金家湾中农以上的成份居多，他们在合作化运动中被整怕了，都不敢贸然行事。
可是历史的潮流无法抵挡，眼前他们所能看到的事实也让他们的心开始按捺不住地躁动。看着田家圪崂一队人的积极性蹭蹭地往上涨，不仅麦田多耕了一遍，把个麦地弄得像棉花包一样松软，就连田边地角都被修整地光溜溜的。
“金家湾的人眼发红，手发痒，心里像钻进去些毛毛虫……”可终究是暂时还不敢踏出那一步。而“往日吵吵闹闹的田家圪崂，现在一整天鸦雀无声，再也看不见什么闲散人，甚至连女人和娃娃都到地里拼命去了。”
当然，田家圪崂里也有一个特殊的存在，那就是此刻的心憋闷到不行的田福堂。他把大门紧闭，一整天躺在土炕上不起来。他不时地闻纸烟，闻罢后又咳嗽老半天。多少年来，他靠集体活得舒心爽气，家业发达。
如今说散伙就散伙了，他田福堂怎么办？还有他那个废身子，怎么还能去山里上洼里下的干活嘛！
这日，他想着去石圪节赶集散散心去呀。他看到石圪节的集市和往年大不一样了：“不知从哪里冒出那么多的东西和那么多不三不四的生意人！年轻人穿着喇叭裤，个把小伙子头发留得像马鬃一般长。”
“年轻女人的头发都用‘电打’了，卷得像个绵羊尾巴。瞧，胡得禄和王彩娥开的夫妻理发店，‘电打’头发的妇女排队都排到了半街道上……”
这还像个什么样子嘛！田福堂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就心事重重地进了公社，想着可以去和徐志功拉拉闲话啊。白明川被提拔到县上后，徐志功就成了石圪节公社的一把手。
“他到公社时，徐主任正和一个干部蹲在院子的凉崖根下下象棋。杨高虎端个洗脸盆，在灶房门口拔野鸡毛。不知哪个窑洞里，传出来吼雷一般的鼾声。”
公社哪有像如今这样消闲啊！田福堂蹲在徐治功旁边，一边看下棋，一边问治功：“你们怎不下乡搞责任制呢？”
徐治功一步将对手“将”死后，引着田福堂一边往办公窑走，一边说：“现在不是要尊重生产队自主权吗？公社还有屁事可干？上面说责任制搞也可以，不搞也可以。那就让农民自己看着去办吧！反正搞好搞坏，和公社球不相干……”
“咦，这你比我清楚！这都是你弟弟的政策嘛！”说到这里，徐志功故意把声音提高了个八度。田福堂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悻悻地喝了杯茶，又和徐志功应付了几句，就赶快告辞出来了！
“福军，你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乱烧一通，你你……”福堂在心里念叨着。想起福军，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戳到，猛地疼了一下，因为他又想到他的宝贝女儿润叶了。
他是半年前才知道他的女儿和女婿的婚姻关系糟糕透顶。老天，为何家事国事都那么不顺心呢？就这么地，他又丧丧地回到了家。吃罢晚饭，正躺在中窑里的被垛上闭目养神的时候，润生走了进来。
“爸爸，我下半年不准备教书了，你身体不好，就让我去责任组劳动吧。你放心，我肯定能养活了你和我妈……”
“我要是参加了劳动，村里人就看不上你的笑话了。我以前没劳动过，但慢慢就会习惯的。我明天就准备到海民哥的组里去出山⋯⋯”（紫湘整合，非原文）
不管田福堂有多么委屈、多么心疼，也不管他怎样拒绝，润生都已经做好了决定：“主意我已经拿定了，下半年我不再去学校!”润生说完，转身就走！
“儿子刚一走，坚强的田福堂趔趄着身子关住门，然后一头扑倒在土炕上的被堆里，咧开嘴无声地哭了……”
读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那句歌词：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在变化面前，无论是变革也好，遇到不幸的事也罢，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适应变化，而不是抗拒变化。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达则兼济天下。
在变化面前，如果我们真的无能为力，那就更应该无所畏惧！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三，第二部第六章读书笔记，总第7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