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错怪了络石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络石不是石头，络石是一种植物的名字。“络”，在汉语里有缠绕、网络的意思。“络石”这个名字本身，形象地反映了该植物的特征——喜欢缠绕，像网一样包裹、环绕着石头生长。然而，就城市的状况和我的住所周围而言，石头哪里有树木多？目之所及，多是络石缠绕在树上而非石头上。所以，在我看来，“络石”，称为“络树“更合适。

我对络石的感情一波三折。

起初，我看不起络石。我向来对依赖别的物种向上攀缘生长的植物，比如凌霄花、地锦、络石等等，一概的不喜欢。在我的印象里，它们没有自己坚实的躯体，个个都是软骨头，见树附树，见石贴石，一辈子都在寻找可依靠的肩膀，借别人的高枝炫耀自己。

但是，天长日久，见络石多了，加上一些侧面的了解，我不得不承认，络石也有它的好。

络石是夹竹桃科，属的常绿攀缘藤本植物。有立体绿化应用中的藤本植物先锋之称，可作为院墙、石柱、亭、廊、陡壁等的攀附点缀，十分美观。到了冬天，络石还会像大姑娘出嫁一样，变幻自己的着装，越是寒冷，络石叶片的颜色越是绚丽多彩。我常常看见下雪天里，别的植物都枯萎了，不见了，而络石的叶蔓，却昂样挺立在石头缝里、树身上或墙面上，红红火火，让我不由得心生暖意。“风车满墙挂，缘是络石花”。4月至5月是络石的盛花期，开出的五瓣白色小花，一瓣瓣地呈“卍”字旋转状，像小风车一样，几乎全株一片白。所以，络石还有风车茉莉、万字茉莉的美称。络石花有淡淡的香味，特别是在中午的阳光下，或是在夜晚的微风中，那种似有若无的香，极易让人联想到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中的那句“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

另外，络石还有极强的药用价值，是一种常用的中草药。它干燥带叶的藤茎，有祛风通络、凉血消肿的功能。对治疗风湿热痹，筋脉拘挛，腰膝酸痛，跌打损伤有极好的疗效。

以上事实，还不是促使我对络石改变看法的根本原因。后来我读到冰心《病榻呓语》里的一段话：“宇宙内的万物，都是无情的：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春往秋来，花开花落，都是遵循着大自然的规律。只在世界上有了人——万物之灵的人，才会拿自己的感情，赋予在无情的万物身上！”这段话让我明白了，通常对事物是褒扬或是贬抑，都不过是人们托物言志，寄情于物的一厢情愿。就好比之前我认为络石是借别人的高枝向上攀缘，炫耀自己，不过是我主观意志使然，换个角度想，攀附也是一种本事，并不是每样植物都会。攀附，也可以说成是一种昂扬向上、“人往高处走”的表现，没什么不好。

冰心老人的话如春风化雨，驱散了我的偏见，我对络石的喜爱与日俱增。通过对它持续地关注，我发现，络石除了观赏和药用，还有许多对我们的生活起激励作用的可贵品质。比如，络石不嫌贫爱富，肥沃的土壤里它能生长，贫瘠的荆棘与乱石之地它也能生长。台风吹不走它，烈日晒不死它，雨水淹不死它，它耐热耐旱耐淹又耐寒，在冬天寒冷的北方都能成活。络石的这种超强的环境适应能力和顽强的生命力，不正是我们人类所应该具备的吗？在小区里散步，望着满树的络石，我还会想，络石缠绕在树上，树不一定就不高兴，不一定认为是被束缚，或许它还特别享受这种有人光顾、被簇拥的感觉呢！

大自然广袤无垠，生生不息，而我们的感知太有限、太狭隘。

在我的世界观里，络石得以平反昭雪。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对络石又心生不满。

起因是小区游园里那棵爬满络石的乌桕树，长年累月，络石沿着树身从树根一直攀缘到树梢。我常常坐在游园里的长椅上，面对面地观察这个乌桕和络石的合体，我的错误大概源于我观察得太仔细：络石蓬勃茂密，乌桕却稀疏萧条；络石的叶子油绿光亮，乌桕的叶子绿中略带苍白；络石像一个吃饱喝足的胖子，乌桕像一个面黄肌瘦的病人。有一天，我走近乌桕树跟前仔细观看，猛然发现，络石缠在树身的藤上，尽是一撮撮的触须，宛如壁虎的爪子，牢牢地扎进乌桕树的皮肤里——原来是络石用这种方式，蚊子吸血般的把乌桕的营养都吸跑了。我于是马上对络石深恶痛绝起来，络石竟然是这样一个不劳而获的无耻的家伙。

我想把缠绕在乌桕树身上的络石砍断，想还乌桕一个公道和健康的生活环境。但是面对大自然的存在，我缩手缩脚，只活在自己逼仄的精神世界里，虽然一直愤愤不平，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直到一个夏日的早上，我又一次走到这棵乌桕树前，猛然发现，缠绕在乌桕树上的五六根有粗有细的络石的藤，被谁拦腰砍断了。我不由得一阵窃喜——知音难觅，竟然有人的见解与我不谋而合。

然而我的快意仅仅持续了不足60秒，就发觉我错了，是的，彻彻底底地错了——砍断处椭圆的截面上，有像委屈的眼泪一样的液体渗出来，显然是才砍断不久。但是从砍断处往上望，满树络石的枝丫和叶子，全都皱巴巴地耷拉了下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络石扎进树皮的触须并没有给它自身提供营养，否则它就不会枯萎。原来，络石那数不尽的触须，只有唯一的作用——我要紧紧地抱着树身，谁也别想把我分开——它没有不劳而获。

我深深地为自己又一次误解了络石而自责。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上，我恭敬地站在这棵乌桕树前，看见络石被砍断处的下方，已然长出更新绿、更茂密的藤蔓，像一个个攀缘的精灵，依然缠绕着乌桕的树身，已然越过了被砍断的痕迹处，昂扬向上进发。

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大凡有生命者，都有着不屈不挠的倔强与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