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个“伴儿”走了
文/蓝江
01
老太太躺在炕梢,炕是温的。
她缓缓地,伸手摸索了一下,身底下铺着褥子。她又碰碰自己的腿,腿上穿着挺宽松的衬裤,衬裤里面垫着暄腾腾的什么东西。
我刚才是睡着了吗?她恍恍惚惚地琢磨着。她现在已经不能睡炕头了,那没完没了的热,让她心烦。
她也不能睡凉的地方,她老是觉得自己的手冷,不论冬夏,她都觉得手冷,尤其是冬天,她觉得骨头缝里都在飕飕地刮凉风。
头些日子,她干脆跟二媳妇儿要来了棉手闷子,把它松松地套在手上,这才觉得好受一点儿。
现在,她暗暗使劲儿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腿,也不知道腿到底是动了还是没动,她觉得那腿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她并不觉得腿疼,好像浑身哪儿也不疼,她只觉得身子沉,沉甸甸地往下坠,好像那身子不是她自己的。她想动一下,费了挺大的劲儿,也没起什么作用。
她试着慢慢睁开眼睛,向前边看了看,咦?孩子们坐了一炕,原来他们都在啊。她捋头数:大儿子、大媳妇;二儿子、二媳妇;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
看她睁开眼睛四处看,几个孩子妈呀一声都围过来,其中一个说:“妈,你认不认得我是谁?”她看了看,笑了,说:“傻孩子,怎么不认识?大媳妇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孩子们互相看了一眼,继续考她:“再看看,这个是谁?这个。”她的眼睛缓缓地在一个一个孩子的脸上停下,一个一个念叨着他们的小名。
几个孩子都哈哈哈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止不住淌下来了——我们的老妈妈啊,你终于清醒过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糊涂多久、不认识亲人多久了。
老太太四处看看,忽然很想起来坐一坐。三姑娘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三姑娘和嫂子一起,一个抻着被子,一个扶她起来,勉勉强强让她坐好了,又把被子给她围上。
现在,老太太的脸面对着窗,老式的窗子,上面的木头窗格子关着,下面的竖玻璃还算清亮。
透过窗玻璃,她看到了满院子的阳光。两扇木栅栏院门依旧用铁钩子勾着,院门旁边的那个土锅灶,似乎很久没使用了,上面的锅盖浮着一层灰,也没有盖严,欠了一寸多宽的一条缝儿。
两只母鸡在锅灶旁悠闲地啄着地上的苞米粒儿,旁边有一节烟囱随意地歪在那。哪里来的烟囱?老太太恍惚了一会儿,再往远处看,她看到了熟悉的大山,山上的柞树在阳光下一棵棵硬挺挺地站立着。
二姑娘说:“妈,你看看,草都发芽了!”老太太脸上慢慢浮起了温和的笑容,她润了润嘴唇,说:“欸,草发芽了?快要刨栅子(玉米收割后留下的根茎)了,等过几天我好一好,我就刨栅子去。”
儿女们听了,有的高声,有的无声,都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又流了下来——辛苦了一辈子的七十八岁的老母亲,刚刚从糊涂中明白过来,想做的第一件事儿,竟然是去刨栅子。
老太太只坐了一小会儿,就累了。几个孩子把她扶躺下来,她的眼睛慢慢闭上,似乎是又要睡了。
三姑娘把一小碗山药粥端了过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