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了墨雨
做了一夜的梦。梦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身站在白晃晃的日光里。灰白色的压的坚硬的土路,宽宽的把起伏着青墨色屋脊的农房分开两边,像一条宽敞的河。路的两面,是连续的,用黄泥裹着桔梗打成坯子垒建起来,又用白色的浆水,刷平了表面的墙壁。正午的阳光落下来,路面光溜溜的,折射着硬硬光线,把人的目光硬生生推回去,周围白垩色的墙壁上,不时漏出的桔梗,像停满了苍蝇,空气里鼓荡着细小的微尘,泛着死白的光。梦里一阵阵的眩晕,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有几个不知名的农具,随意的堆放在路边,我莫名的觉得,好像是电影《双旗镇刀客》里的那条荒凉少人的吹着风沙的大街。我急于逃离这样让人无端焦躁起来的场景,门,在原本平整的墙面上无声的敞开了。所有的门,都是木质的,经年风雨侵蚀后,厚厚的门板上满是斑驳的裂痕——每条裂纹都清晰可见。每扇门上都有两个锈迹斑斑的铜环,在时间似有似无的轻扣着门板。所有的门都向里开着,都有着高高的门槛,所有的堂屋很深,阳光只能照进一米的距离,然后渐渐灰暗,渐渐沉没,近处能依稀分辨出家具凹凸的轮廓,再往里只有空洞的黑色,没有人,没有声。我迟疑了一下,抬腿迈了进去,我不能再在白晃晃的街面上滞留,这样的暴露着让我觉得异常不安狭促。而我要找到墨雨,且不管是为什。又墨雨不可能在这么光亮的地方,我必须潜进晦涩的影子里,透过丝丝凉气,湿气,和浮尘落定的犄角旮旯,在一片黑暗里,才能有丝丝寻迹的可能,我毫不怀疑。
但一转眼,梦里有了人。低矮破旧的屋檐下,挤挤插插的是一个破旧的杂货店,卖些什么都无暇打量,店里有一对中年的农村夫妇。场景换过来,我也有了一些新的信息,墨雨好像在原来的企业离了职,我听说她来这里帮人看了店,便一路寻过来。夫妇都有着浓眉大眼的相貌,男的生的虎头虎脑,只是老了些,脸上挂着惯笑,挤出了些许褶皱和黑硬的胡茬,一眼的疲惫倦怠之气。女的包着头巾,脸红一块紫一块,是所谓的高原红没错。两人都是格子棉袄,抄手坐着。我急于打听墨雨的下落,弯弯绕绕的把话题引到这里。那男的说,确实是在这里帮看过店,但是已经走了一周了,哦,有了身孕。我震了一下,没有想到有这样的结果,心里越发着急,便问了现在的去处。那乡下女人揣着袖子,盯着一包不知名的东西,喏喏的说,当时收留她在我们这里工作,主要是因为她是孕妇吗,我们便照顾收留了她,在这给我们卖卖货。我怔怔的听着,黯黯的屋子里仿佛看到了挺着大肚子的墨雨,在这狭小的空间前后忙碌着——站在板凳上,把高处的匣子捧下来。匣子外面包着藏蓝的布批,厚实垂感的一角,在自上而下的行走中,微微而舒缓的飘动,像温柔的旗帜。亦或是俯身抽出压在下面的器物,浑圆的肚子,擦过柜台的一面,不经意的扭头,梳理发髻的撩动,和汗淋淋的侧颜,墨雨目光中无悲无喜。但,相貌转瞬即逝,我又迫切的想知晓墨雨的去处。便问她,墨雨又去了哪? 那农妇说,给墨雨介绍了男人,便跟人家走掉了。我又是一股恼火,墨雨跟了人。。我妒火中烧起来。
梦里又换了地方,在一个河边的农家舍旁边见到了——墨雨,那个庄稼汉,还有个半大的孩子。——难道又是很多年以后? 一个三间的小平房,墙白顶红。后面是一爿圆形的水塘,没有一丝风落下来,水平如镜。房子和水塘之间有一颗歪了脖子的老树,树皮上满是皲裂,树也没动。那男人看了我一眼,转身进了屋子,里里外外忙起了家务。我才有时间仔细看墨雨。这些许年没见,还是那样的妆容,长长的披肩发,小而圆的脸蛋,大眼睛,画着浓妆。细细的描了眉,涂了眼线和眼影,绯红的唇,醇蓝色的指甲膏,——但是妆容有些花了,糊了一脸。我看了她很久,也帮她梳了头,但是涂乱了的妆,怎么也改不好。兼有一身的风尘,扫也扫不去。我拉了她的手,那手感觉柔柔弱弱迟迟疑疑的,与许多年前不同。我要她跟我一起走,没有同意。我看出她的不甘和失落,也知道便寻天涯的结果近在眼前,我看她落难,看她泥足。看她一日不如一日,看她将要留在这里,在无比的愤恨里忽然有些宽慰,这些年她竟过得不好。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两腮酸楚得很,像是倒了牙的感觉,不停的分泌唾液,我疑心得了病,吃了点药,又喝了水,却一点用没有。后来有人告诉我,可能是梦中咬牙切齿,太过用力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