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流年

2016-03-23  本文已影响0人  28eb9a5eb103

我叫孙井,男,今年二十岁。

我出生在一个叫做青石的小镇,从出生以来,我几乎没有离开过青石,一直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直到三年前,为了上大学,离开了青石。

青石不大,除了一条主街,几乎再没什么繁华的街市,每到赶集,人们都聚到这里,安静的小镇,霎时变得喧闹。青石离城里很远,每天有班车从城里发来,再返回去,班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蹒跚几个小时,最终艰难地开进城里。

青石是依山而建,傍水而筑,山不壮丽,但总是有的,水不秀美,但也总是有的。一条河(或者说一条大点的溪)从青石穿流而过,青石的人都叫它梓敬河,它是青石镇上所有人的水源。据说古时候青石有个秀才,叫张梓敬,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一边读书,一边照顾长年卧病在床的娘亲。后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张梓敬考取了进士,朝廷让他去外地做官,张梓敬却不舍患病的娘亲,拒绝了官印。张母得知自己耽误了儿子的前程,便投河自尽。梓敬得知娘亲去世,悲痛万分,遂也投河随母而去,朝廷为纪念他的孝义,便在河边立了仁孝碑,这条河也从此被称作梓敬河。这些老故事,是老辈子口耳相传流传下来的,也不知传过了多少岁月,故事的真实性固然已无从考究,但这却并不妨碍它继续流传,因为有时候,传说本身就是历史,一段更加令人神往的历史。

和青石的水相比,青石的山更显得不起眼,因为这里的山几乎就和城里的楼房一样高,一口气就能奔上山顶,但也总算还是有的。在每个青石孩童的记忆里,都曾在这山水间撒野。

虽然住在乡村,我却不是农村户籍,早些年因为听说城镇居民有优待,爸妈就托关系转成了城镇户口,后来优待没见着,连土地也见不着了。所以,小时候老爸就常跟我说,“别家的娃混不好能回来种地,你要是混不好,回来就只能去要饭了。”

不知道和老爸的这句玩笑是否有关系,但小时候我的学习一直都还算不错。

小时候,我几乎没有离开过青石,“外面”都只是在电视机里看到的,于是,我以为这就是世界,一个不大的镇子,一条有故事的溪水,和一群几乎没有高度的土山。如今听来很幼稚的想法,但那时,青石的确就是我的世界。

童年,是青石给我的最美的回忆,回忆里,有两个挥之不去的小小身影,阿中和小美。阿中是我在青石的死党,在青石,我们一起出生,一起长大,一起幼稚,都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如数家珍。阿中个子高挑,但却很瘦,比我还要瘦,一张标准的国字脸,看上去有几分厮文气。小美比我和阿中小两岁,是我的邻居,我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小美很爱笑,喜欢留个马尾辫,那时候比较流行的。初听名字,一定以为小美是个文静女生,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小子,从来不扎发卡,不穿裙子,喜欢跟着我满青石跑。

我并不特别喜欢冬天,冬天的一切都似乎不给人以丝毫的希望。但我仍然憧憬着冬日的祥和与宁静,当大地被冰雪裹覆,不见了往日的妩媚妖娆,当一切的生机被掩盖,仿佛这一刻,世界才终于重归于宁静,天地一色,宇内圣洁。每年冬季,青石都会下雪,雪在夜里悄悄地下,悄悄地堆积,悄悄地无声无息。到了第二天清晨,推开门窗,眼前是一个白色的世界,天地都融成了一块,大人们会搓着手伫立在门前,一会儿又去叫醒孩子们,再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面颊洋溢着惊喜。冬并不美好,却给人以圣洁,有时衰败的确是一种救赎;冬并不生动,却给人以希望,因为它的尽头是新生。

孩子们从来不会因为冬天的萧瑟而沮丧,每一天都会有新的快乐。冬天下雪的时候,我会和阿中、小美堆雪人,打雪仗。阿中想堆起一个和自己一样高的雪人,却总是找不够那么多的雪,等他找到了足够的雪,之前的却又融化了。我和小美比较知趣,我只堆起一些小人,而小美则喜欢堆出一些小猫小狗,然后得意地向我们炫耀。冬天的寒风中,我们却都不会觉得冰冷,因为都知道,春天的时候,小草就会破土而出,小树就会长出新芽,蝴蝶也会飞舞在青石低矮的山头,一切都依旧如从前那么平静。

小时候上学,老师总喜欢让大家说出自己的梦想。阿中说,自己将来要成为一名警察,伸张正义,抓住坏人,为民除害,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老师问我,我说,自己将来要环游世界,老师问为什么,我却答不上来,其实本就只是简单的想要看看青石外面的世界。

放学后,我问小美,她的梦想是什么。小美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以后要去环游世界。我听了瞪着眼望着她,小美却没有注意到我乖张的表情,竟然开始盘算以后要去哪些地方。后来,我问小美为什么想要去环游世界,这个我没有回答上来的问题,于是我想要听小美会怎么回答。但小美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她说,环游世界哪需要什么理由,就是因为没有理由才会去环游世界。我不知道她的回答是否和我的想法是同一个意思,同龄的孩子,女孩子总会比男孩子成熟,想到的更多。

我的初中是在青石上的,因为小美比我们晚一级,所以我和阿中先升入了初中。进了初中,我们都以为从此自己便长大了,我们学着大人做一些事,比如刮胡子,比如系腰带,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事,却让一群孩子兴奋不已。其实最终才发现,原来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孩子本来的天真,依然游戏,依然稚气。

小美因为晚升入初中一年,放学便只能一个人回家,于是整天跟我抱怨,最后竟然责怪我早生了一年。

初中时,班上女生特别流行看偶像剧,整天幻想着自己的白马王子。

对于爱情,那时的我几乎是没有什么概念的,近于白痴。后来,班上的男生女生们都青春期萌动,男生扮帅,女生显靓,学校里悄悄开始流行谈恋爱,当然,对此我依然是白痴。初中的恋爱大多是由纸条牵线的,男生会绞尽脑汁地写上一封自认为煽情到极致的情书,再让别的同学帮忙转交,若女生应允,会写一封回信,仍由之前的同学转交给男孩,恋爱便算开始了。初尝青果滋味,男女主角都心里酸甜,却只是苦了中间的纸条。

我不知道所谓的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至少当时是完全白痴。我不知道依赖或希望被依赖是否便是所谓的喜欢。初中的确有这么一个女孩,太久没有见到,便会觉得有些想念,在一起时总是会很开心,我有在心里问自己,这是否就是喜欢,但心也回答不上来。或许喜欢真的只是一种感觉,而非深层次的感情,因为可以被时间渐渐地冲淡,他们说爱比喜欢更加深沉,即使天荒地老,也不会忘却,因为早已刻骨铭心。我不知道是否是真的,因为我没有遇到过,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的观点,在我的世界依然适用。

小美在一年后升入了初中,但却不是青石初中,而是城里的某所中学。一开始她说什也不肯,但家里人非要她去,后来我劝了她几次,终于勉强答应了。

小美走的那天,我和阿中都去为她送行,临走时,小美塞给我一张纸条,让我等到她走了再看,说着竟然哭了。我突然发现,小美毕竟仍是个女孩子,无论她装做多要强,多假小子。

是的,纸条上,小美说喜欢我,让我等她。我愣在了原地,有些天旋地转,当然,阿中比我转得更厉害,我知道他是喜欢小美的。

我尴尬地笑着,拍拍阿中肩膀,用我一向信奉的神句安慰他,“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也包括小美心中的我。

初中过得很快,快得我几乎不知道自己究竟做过些什么,而事实上我确实什么也没做。

初中毕业后,阿中没有继续读高中,第二年就去了沿海打工,我不知道他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在青石,那已往的岁月再也回不去。

高中生活很简单,山寨了部分初中,然后就是,做题,做题,做题。当然,尽管高中节奏很快,大家都很忙碌,但我依然结识了一帮好兄弟,因为他们,我的高中生活才有了一丝灰色以外的色彩,我们抱团熬过漫长而又短暂的三年。

小美很争气,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家里人都为她高兴。小美却常打来电话跟我抱怨,说在学校里压力好大。看着小美花样的年华,却不得不忍受高中生活的清苦,我感到阵阵的心疼与心酸,却只能默默地祝福她,希望她终将能够收获到自己所希望的结局。

阿中回来后跟我们述说大城市的星光璀璨,以及他在大城市的喜怒哀乐。那时候的我和小美,听完阿中的描述,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幅关于大城市的繁华的景象,憧憬着“外面”的精彩。但我看到,在阿中的谈笑风生之间,却分明镌刻着些许落寞。我不知道阿中的工作是什么,但定然不会是当初所梦想的警察了。

在那个花样的年龄,对于梦想,我们却是一片空白,取而代之的是目标,考上大学,就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那个时代,我们依然青涩、稚嫩。

累,我却怀念,却也会阔步向前。

过完宛如炼狱的高三,我考上了一个不好不坏的大学。

于是,三年前我离开了青石。鸟儿长大了,终究要自己翱翔,就像扶摇而上的风筝,只有一条细细的线绳牵连,渐渐地,青石,远了,小了,陌生了,而那最初的宁静,也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尽管我仍在步履蹒跚的寻觅。

高中毕业,初进大学,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得到了解放。

渐渐地,我们从高中的超负荷状态阴影下走了出来,满以为的黎明,却不知其实正陷入另一个泥淖。我不知道应该要干什么,也不知道想要干什么,偏偏这时,也没有人能告诉你你究竟应该干什么。

我拼命地回忆自己当初的梦想,拼命地想知道自己所应有的担当,而这一切却似乎都遥不可及。

于是,我落入了无尽的迷惘。

时间却不会因为人们的迷惘而停滞不前,生活仍在继续,你勇往直前,它是你的,你浑浑噩噩,它也是你的,唯一能够供你选择的是奔跑、行走或伫立。

上周接到了阿中的电话,他说请我去参加他的订婚宴,还说准备年底结婚。我有些惊诧,不过仍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看来阿中心中的小美早已被时间冲淡。

小美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虽然不是很有名气,但沾上了“首都”二字,身价倍增。

这次小美去北京,阿中没有回来,于是只有我去送小美。我问她为什么要去得那么远,她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没有感到吃惊,世上很多事都不需要理由,活在理由中,会很累,而其中哪些是理由,哪些是借口,有时自己都分不清,或者是不愿意去分辨清楚。

那天下着小雨,我提着行李,小美为我撑着伞。在公交站台等车时,我望着小美发梢晶莹的水珠出了神。小美依然扎着简单的马尾辫,如同小时候一样,不同的是小美再没有了假小子气。时间冲刷掉了我们的稚气,冲淡了我们的梦想,却留住了小美的马尾辫。

公交车来了,我却依然在走神,小美在我的眼前挥挥手,拉着我走上车。

到了机场,看到了起落的班机,小美情不自禁地哭了。终究是个女孩子,我笑着摇摇头。小美却突然搂住我的肩头,用我的衣服擦拭泪水。我玩笑地说她原来依旧是个假小子,她破涕为笑。

临走时,小美递给我一封信,这让我想起了初中时的纸条。不过我仍然坚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小美离开后,我拆开信封,里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与我所坚信的相违拗的一句话。

“时间定格在那年夏天,冲淡的只是流年。”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