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手艺》：导演卖掉了北京的一套房，只为拍下它们的最后一面
文|黄栀子
“我在72道湾种下层层麦浪，为的是给你收获一颗丰硕的青稞种子；我踏遍尼洋河畔，为的是给你寻找一枚纯真的黑色暖石。”
张景在自己的导演手记里如此写到。
为了记录一些已经濒临失传的民间手艺，张景卖掉了北京的一套房，携三个完全外行的好友，踏上了横跨中国的旅程。
这趟跋涉注定充满了艰辛。很多原定目的地已经物是人非，让卖了家当才赶去的张景数次扑空。原本的摄影师因为家事退出旅程，司机只好半道出家，拿起了摄影机。
历时两年，终于完成了《寻找手艺》这部行走式纪录片。
而它就是导演送给观众的那把青稞种子和那枚黑色暖石。
01 失意的油纸伞
戴望舒的一首《雨巷》让油纸伞浸满了江南的烟雨。
然而导演一行人刻意回避了青石雨巷的江南，而是在云南傣族的一个村落里寻找油纸伞的身影。
做油纸伞步骤繁琐，从号竹到搭骨架，从贴伞面到上油，每一道工序都在消耗坎温老人的心力。
传说，当年佛祖巡游至傣族，不忍傣族人遭受栉风沐雨之苦，于是传授他们做伞的手艺。自此，一把简单的油纸伞荫庇了世世代代的傣族人。
所以，族人在敬佛时，总会以当年黄白两色的油纸伞做供奉之物，以报佛祖当年慈悲授技之举。然而，在祭祀后，又会在伞面上绘制精美图案来热闹一番。
而坎温老人的双手下，只有黄黑两色的油纸伞，略去了绘面的工序。收拢如棍，张开如盖，再无多余装饰。
油纸伞的取材也一切从简，将野果子捣烂并慢慢熬制，留作裹纸之用。以捣碎的树叶子来染色，用家里的锅底灰作黑色颜料。
纪录片播出后，很多慕名的人想买老人的油纸伞，却被告知老人已经逝去。
“油纸”与“有子”同音，原本意味着传承的油纸伞，在这个地区，却断了继承的薪火。
02 仰仗着旅游业生存的羊皮筏子
羊皮筏子相伴黄河而生，是一种古老的渡河工具，“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就是羊皮筏子乘风破浪的写照。
相传，在抗战时期，油矿局领导接到任务，半个月内需将一批汽油运送至重庆，而使用木船运送至少要一个月，这位领导听闻羊皮筏子的速度比木船快，于是选用木船，不料两周时间便到达重庆。
虽然羊皮筏子如今风采不再，但它落寞的景况吸引着导演来到了黄河岸边。
笍守堂大哥正在制作羊皮筏子，粗粝的双手干起了缝制的活儿，针线需一一缝合羊的脖子、肚脐等口子，连羊身上的小伤口也不能遗漏。
做好的羊皮囊，将被捆上木架，做成羊皮筏子，停泊在旅游区供游客租用。
失去水运用途的羊皮筏子，如今需倚赖游客的猎奇心理，延续着自己与黄河相伴的使命。
03 渐行渐远的斗笠
斗笠曾在水乡一带非常盛行，可以遮阳避雨，为农人解放双手，便于劳作。镜头辗转到了湖南中方县，导演前来寻觅仍保留着原始破篾方法的手工艺人。
破篾极为考验指尖上的造诣，中方县技术最好的潘存家老人可将篾片化为绕指柔。
接着，搭骨架，编面子，织里子，在面子这一层垫上纸，铺上粽丝，编里子时用经纬交错的篾片来固定纸和粽丝。
最后刷上桐树果子榨的油，暴晒一阵子，斗笠成型。
“青箬笠，绿蓑衣”常让人想到一幅渔翁垂钓江头，老者不问世事的景象，但是斗笠到了手工艺人这儿，就成了这样实打实的制作工序。
当更加轻便的雨具登场时，像斗笠这样步骤繁琐的手工艺品，也会渐渐从我们的生活中离场，退隐成书籍里的“斗笠”二字，化作祖辈对儿孙说起的一段谈资。
04 传统手艺该何处何从
《寻找手艺》一共拜访了199位手艺人，其中少有人知道何为匠人精神，他们只是埋头干着手中的活儿，就像“森林里的一棵树，不需要知道自己是一棵树”。
然而手艺人永不停下的双手，却捂不热手艺必将流失的冰冷现实。
可是，当一种手艺被时代淘汰，一定有其自身不可归责的原因。
那么，不经让人思考这么一个问题，这些传统手艺真的有必要传承下来吗？
传统手艺从文化价值来说，它代表了社会某个特定时期所达到的工艺成就，承载着某一代人的共同记忆。
但是如果从经济价值考虑，它的制作成本高，生产效率低，没法规模化生产，依赖师徒制传承的模式，让它面临着后继无人的风险，传统手艺实在难免会成为工业化进程中的弃儿。
传统手艺的文化价值与经济价值的巨大反差，也正是导致人们不同态度的原因。
既然如此，在传统手艺的保护方式上不妨分别从文化、经济价值两方面来考虑。
一方面，因为传统手艺是一种文化符号，所以我们要用录像、照片、文字等数字化方式永远地保存住它此刻的风貌。
另一方面，由于传统手艺在生产环节存在的诸多问题，我们只能尽力而为，时代自备大浪淘沙的功能，人为干预这些手艺的命运未必有用。
即使是非常看重匠人精神，注重传统手艺保护的日本，也难以改变传统手艺式微的局面。
杭间在《留住手艺》的序言中说，日本的老手艺“仍然蕴藏着巨大的危机，保护得再好的老手艺，也无法改变无人使用或日渐稀少的需求这一事实”，就算是通过旅游业等方式保留下来的手艺，也只是徒剩躯壳。
比起让传统手艺强撑下去的做法，不如赶在传统手艺消失之前记录下它们尚有余温的样子，然后，让它们得体地退出历史舞台吧。
而这，也是《寻找手艺》这部纪录片的意义所在。
导演明白很多手艺会像片头曲所唱的那样，“躲过了黑夜的那只鸟，最后还是消失在漆黑里。”
但他曾追问过“黑鸟、黑鸟，你在哪里？”，他也曾变卖半生积蓄，追逐过黑鸟的足迹，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影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