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死之间
阳春三月,冬季的冷峭寒风早已成了过去,微风和薰,草木初生,一派宁和安详的景象。
严城在大陆的最北方,这里的春季比别处来的要晚些,如今空气中还略微带着些冬季的寒气,冰雪初融,漏出地里树梢上点点星星的翠色,像是迫不及待迎接这久违的暖风。
城中人们三三两两走出了房屋,不约而同地走向城中最大的祭场,迎接这一年之中最盛大的祭祀。
祭坛上供奉着刚杀好的牛羊,萨族的巫满跳起祭祀之舞,身体在空中弯成诡异的形状,口中呜咽,呼唤着他们心中的神灵。
一片祈祷声中,天边炸雷突响,闪电映出诡异的虚影,劈入更北方的雪山之巅。
隐隐约约之中,有人看到雪山仿佛张开了巨口,将闪电一吞而入。
———————————
“我居然又要死了。”
人在死亡的时候会有什么感觉,痛苦,还是绝望?
柏询都没有。
剑尖刚刺进皮肉的时候,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些痛的,如果它没有接着往里刺进去,直到刺穿从心脏从背后扎出去的话,柏询一定会被剧烈的疼痛刺激得保持不住现在的面部表情。
或者如果它刺穿心脏的速度再慢一点,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痛觉神经也会先一步传感到大脑,给他带来一次非常不友善的死亡体验。
但是都没有,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从他们莫名其妙的遭遇追杀,慌不择路地跑到这个人迹罕至的角落,终于以为甩掉了所有人而松了一口气时,柏询没有想到学校里相处了四年的同学早已换了一副面孔。
他的同伴陈成,在他最松懈的时候,对他挥出了刀剑。
其实说实话,在看见陈成的眼神的那一刻,柏询就感觉到自己要凉。
那是一个杀人者的眼神,但不是亡命之徒的眼神。坚定,刚毅,信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更像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也难为他在自己身边伪装了这么久。
柏询突然感受到胸口有点凉——这是因为陈成已经把剑拔了出来,在原本心脏的地方留下了一个贯穿前后的洞口,血液从里边喷溅出来,又随着重力的引导滴落下去。
如果不是因为陈成手里拿的是太白的话,说不定自己还能挡一挡,柏询心里想。他的本命剑太白可比陈成自己的那个的剑强上太多了,体能、经验、技巧、灵力储备,这些在战斗过程中都必不可少,但是武器的作用同样不可忽视。
就是不知道陈成哪里来的手段连别人的本命剑都可以使唤得动。
意识在不断地流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柏询心里想的居然不是为什么会有人追杀自己,为什么陈成会中途倒戈,为什么陈成能够拿起自己的本命剑,而是自己又一次死了,死在二十二岁的生日这天,和上一次一摸一样。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啊,不知道这次死去,还有没有机会再活一次了。
柏询最后从天上掉下去的时候,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临死前他还往陈成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看样子像是之前遇到的妖族双胞胎。不过可惜,如果他真的死了,一切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
“放心吧,你还没死。”
柏询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一个女人,有着波澜壮阔的一生,堪称传奇的经历,遇见了很多朋友和知己,也见证了无数的流血与背叛。柏询就像附在了女人的身上,看着她曲折的一生,梦醒之后却又什么都无法记起。
等柏询睁开眼睛,耳边响起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想的却是这个声音和梦中人一点都不一样。
等到眼睛终于聚焦,周围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柏询才看清了说话人的样子。
眼前的女子黑眸,黑发,而且是才及耳的短发,气息倒是十分温和,但和梦里的完全不能够联想到一起。虽然什么都没有记住,柏询还是知道梦中人有一双十分好看的翠绿色眼睛,随风而散的长发,以及绝对不可能如此平凡的面容。
她们不像是同一个人,长相不同,气质也不同,但是柏询总有种直觉。
就是这个人。
“怎么样,胸口还疼吗?”那个声音问他。
柏询从地上做起来,手掌下意识地抚上胸口。掌心下的肌肤很是光滑,别说之前被捅的对穿的那么大一个洞了,连半点疤痕都没留下来。只有衣服上的破洞明晃晃地展示了他之前经历的事实,除此之外,竟然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不疼,一点感觉也没有。”柏询愣愣地说。
“作为一个刚被朋友背叛,被身后捅刀,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一个好人的人,你的表现可真够镇定的。”黑发的女子继续说道。
“不过也是,这不是你第一次死了。你也够惨的,第一次死的时候因公殉职,卧底不成反被同伴出卖,还死在生日那天,再来一次还是同样的情节,估计多少也有些麻木了吧。不过你第一段时间的记忆里看起来和这里不太一样啊……”
“等等等等,你怎么知道的?”
柏询被她的话炸的头皮发麻。倒不是因为自己穿越的事情被发现了——这倒没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机密,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关键是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眼前之人又怎么会知晓。
联想到之前他在梦里隐约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一生的记忆,那她说不定也看到了自己的。虽然自己看过就忘了什么都没记得,不代表对方也是啊,说不定连自己刚出生没多久光屁股四处乱跑的记忆都看光了。
这么一想简直羞耻心爆棚。
而且,对比对方的一生波澜壮阔,自己连续两世普普通通,并且两次都是被人从背后捅刀,这种事情怎么说也有些羞于启齿……
“别说了,初次见面留点面子……你是谁,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是一个死了许多年的老人啦。”柏询仿佛听见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只可惜有人不想让我死,所以我就又活了。”
“你要问我是谁,这倒是挺复杂的,我曾经有过很多名字,很多身份,不过都已经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现在嘛——你可以叫我白近水。”
白近水笑了,她长得确实和梦中人一点也不像,头发不像,五官不像,面部轮廓不像,但是区别最大的还是她的眼神。
柏询突然就知道了他醒过来之后一直感觉到的违和感是什么,白近水的眼神就像是始终与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飘忽在空中而不落于实地。
但是这一笑就好像把一切都打碎了,她终于落到了实处,让柏询觉得这是可以触碰到的一个真实的人。
柏询的直觉告诉自己,她应该是一个运筹帷幄,长居高位的人。
即使她没有梦里执剑仗四方的凛冽气势,甚至身体看起来都是极度虚弱的——白近水在先前试图站起来时就差点摔了一跤,于是又坐了回去。
但是她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见之安心的气息。
“至于我怎么知道你的事情的,当然是看到的。”白近水又说。
不光看到了,而且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分钟不落,连小时候说了多少句谎话都了解的一干二净。
不知道为什么,柏询莫名地从白近水的这句话中读出了这样的信息,所以他只好选择性的无视。
“所以,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他毫无疑问被一剑穿胸,按常理来说应该是死的不能再死了,所以他这是被救了?
但是救命恩人为什么看起来比他还虚弱。
“情况比较复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很快就会有人找过来。先找个藏身的地方,之后我会慢慢跟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