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三妞除夕夜摆亏欠【二】
长玲朝大门外瞅了瞅说:“不等了吧。人家来了是人情,不来也是本份。毕竟是干女子,又不是亲女子。”达山便也说:“那咱就先吃。”于是瑞年拿了挂鞭炮到场院里放了,长玲和三妞则去灶屋往出端热菜。……
喝了几盅包谷酒后,三妞却突然叫起苦来,直说这些年来把她累得要死,又要上工做活,又要做人情鞋,天天都是腰酸腿疼的,说着说着,竟止不住哭了:“妈,你说我为啥命就那么苦呢?”
张长玲赶紧劝慰女儿,劝着劝着,她自己竟也眼泪巴叉的了。
郭达山皱眉道:“大过年的,倒叫唤啥呢?”
勉强靠墙坐在桌边的郭德旺也说:“你个小娃子家,有啥苦的?哪有我跟你婆一辈子受的苦多?”
三妞便不再哭了,擦了擦眼泪后,就去盛了一小碗米饭,兀自吃了起来。可是她只吃了少半碗,就放下碗筷,不愿再吃了。便默默地坐在桌旁,一盅又一盅的连着给自己筛酒喝。
长玲见她这样,不由得心里又疑惑起来,便问道:“三妞,你今儿黑是咋了呢?你平时不咋喝酒的,今儿咋一盅接一盅的喝呢?”
三妞道:“没咋,过年呢嘛,我就是想喝酒。”又筛了一盅酒,吱一声喝了,放下酒盅后,却突然又从眼角滚下泪来,哽咽道:“……妈,你为啥不把我生成娃子呢?当个女人家,一辈子受不尽的苦!”
一句话竟钩起张长玲的心酸来。她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的这大半辈子来,是啊,几十年来,她一直过得窝窝囊囊、苦苦巴巴,连半天福都未曾享过……,想着想着,她便也直拿袖子擦眼泪,又连连叹气说:“天下受苦的女人家一层呢,三妞啊,啥都要想宽展些。咱造下就是受苦的命,没有你干妹子命好,也没有张红缨命好。可是干工作的毕竟是少数,多数都是抬轿子的。但咱抬轿子的脚在地上踏着,比坐轿子的要稳实。”
三妞没再说什么,只是垂泪。郭达山看了女儿一眼,皱皱眉,放下筷子道:“大过年的,哭哭啼啼的弄啥啊?前两年玲玲在咱屋过年的时候,咋没见谁掉眼泪呢,都有说有笑的。今儿是咋了?”又往大门道瞅了一眼:“都啥时候了?该点灯笼了。”
瑞年便站起身来,去父母的屋子拿了一支蜡烛出来,在挂在山墙上的桐油灯上点着了,安放在那个新买的灯笼里,将灯笼拿出大门外,挂在了门脑子上。
然后,他并没有急着回屋里,而是面向场院,在大门口站着,漫无目的的望着远处。目光所及的地方,地上是漫山遍野的灯笼,恰似一颗颗星星点缀在远远近近的山上。他又抬头望了望夜空,天上也是满天的繁星,今夜的星星显得比以往要多出许多,也许是过年了,神仙们也在门脑子上挂起了灯笼吧?……
不知不觉间,他又下了房檐坎,信步朝东走去。到了那个小漫坡前,他又停下脚步,却定定的瞅着李家的场院。梅子家的大门脑子上挂了个方方正正的大灯笼,亮白的灯笼纸上贴着红纸剪成的纸花。那灯笼里肯定插的是支大蜡烛,因此便格外的亮,照得整个场院都明晃晃的。
瑞年心里暗想:等一会儿了,干脆去梅子屋打牌吧。转念一想,又觉得去了不好。今日上午梅子跟她嫂子房美娟刚在院子里吵过一架,说不清现在气还没太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