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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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很压抑,幸亏房间足够大,足够我和他们保持彼此安好的距离。门是敞开的,当然应该敞开,满屋子的热气需要找到一个出口,两个、三个,越多越好。多么希望这是一个水池,水不至于涌上桌面,冷却我们的思绪,心太躁动了。
把门关上,可以做到不留缝隙,似乎一点风也吹不进来,可是无法隔绝声音,走廊有时很吵闹。我的一副眼镜就是毁在这扇门上,是我自己毁掉的,我太用力了,门撞在了我的脸上,准确地说是眼镜上。我应该感到庆幸,眼睛并无大碍,我应该小心一点的。这是扇熟悉的门,和家里的几乎一模一样,门是铝合金、锌合金、不锈钢还是其他什么材制的,从外观看不出来,安装得很好,应该是个技术很好的师傅,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后面站着一个小学徒,师傅的操作把他惊呆了,他尝试着帮忙,他发现门框的一角有点向里歪,用力敲了一下,彻底歪了,他看着自己的“杰作”,一脸无奈,师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露出前辈式的微笑……
走廊很安静,这是暂时的,两个小时以后就是数学考试,寝室门会一个接一个地打开,我们穿过走廊,爬下两层楼梯,再挤过那扇小门,门外会亮很多,即便是在下雨天。我并不太在乎考试,及格就好了,他们也一样,不挂科也不拔尖,这是我的选择,也许是我们的。印象中,我确实没有认真对待过任何一场考试,或者说不够重视,中考没有,高考也没有,考好考差没有太大区别,也许是因为不喜欢这样的机制吧,这里面包含了许多无意义的东西。现在,人其实已经不再是世界的中心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绩,我应该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我应该再坚持一会儿的,螳臂当车了,我成为了他们,并且感觉自己无能为力了,像是身处孤单的小岛,远离了大陆,周围的海水不知深浅,更无处落脚。我开始爱上这种无力感,仿佛我看着狂风推动生锈的铁门,尽管我努力控制,仍然忍不住在门合上的瞬间眨了眼。
数学考试几点钟?象棋说,他看了看耳机,又看了看我。
耳机没说话,他似乎在听音乐。
四点,你复习好了?我说。
还没呢,刚看完第一章,象棋说。
数学考试在今天吗?铅笔说,他在床上坐了起来。
是,我说。
我还以为是明天呢?铅笔说,他从床上爬了下来。
还有两个小时左右,应该够的,我说。
确实够的,铅笔一直是个狠人,早出晚归,他喜欢泡在图书馆,周末也是如此,他应该能考个不错的成绩。可能奇怪的人总有一些臭毛病,相对于铅笔的直来直去,我更习惯象棋的霸气和耳机的随意。他们两个喜欢泡在一起,专门反对学校的条条框框,如果学校要求我们在疫情安全保障书上签字,象棋一定果断拒绝,而耳机会表现得不在意,我欣赏他们的任性,渴望自己也能如鱼得水地应对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我转头时,衣柜的把手从我眼前经过,它反射出来的灯光让我的左眼有一瞬间的失明。把手是坏的,一拉就掉,我之前尝试寻找原因,应该是螺钉和螺母不合。每次开衣柜,我都得在门边缘用力扣,幸好门并不能关得很紧。我想过报修,但还是放弃了,我不想麻烦别人的,一直如此。衣柜很大,门同时也是面镜子,但里面不够精致,分两层,第一层可以挂衣服。衣柜连接着桌子,它们并不是一体的,是拼凑在一起。
大一开学时,我选的并不是这个位置。我笨拙地开锁,推开略显沉重的门,推着同样沉重的行李箱和背包走进即将呆四年的宿舍,我不知道该选哪个位置,四个床位都无法让我满意,离门口远一点,我只有这一个想法。其实床位学校已经安排好了,后来我才知道。换没换其实都一样,同样远离了门口。开学让我很迷茫,也绝望,忙完所有入学手续,就只剩下等,等着见陌生的同学、老师,还有即将来临的一切。这种感觉很熟悉,小学、初中、高中,小学有三次,我应该已经习惯了。
小学开学的场景,我现在还有印象,我被家长送进校园,再进入教室,在一张课桌前坐下,途中我买了零食,一连串的零食,我忘记了那是些什么。当时我同样迷茫,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课桌、凳子、陌生的小孩、大人、老师等等。我感到莫名的害怕,不熟悉的环境总能给我带来恐惧,我想逃离这里,但在家长的警告下,我选择了安分守己,也许并没有,我始终是个调皮的孩子。在男孩的眼中,争勇斗狠是家常便饭,打架、说脏话、逃课、下河抓鱼,我和几个小伙伴犯下种种罪行。老师开始教训我,他的严厉和凶狠我从未见过,我偷偷看了眼和我同样犯了错的伙伴,他们只是被罚站在教室门口。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破坏校规,我也许是他们的老大,老师批评得更狠很正常,他只是在教育我,这样我才不会误入歧途,其他人也不会学坏,我得学会接受老师的批评,他们都是为了我好,我应该学会理解……好吧,是偏见。其实他们做得很好了,至少偏见只对于我,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就是如此,我的小伙伴们也应该感谢我,因为有了对比,他们把这种偏见只分给了我,如果这种事情有限的话。我想是因为这些原因吧,我喜欢看着别人一起玩、一起聊天,沉浸在旁观者的视角里,当局者总得开心和睦才有看头,哦,不对,结局是好的也行,对,这是个完美的答案。
也许我应该感谢那些老师的,正因此,我有了超越同龄人的想法。当我再次进入校园,一切都变得明亮了许多,规矩为我私人订制,舞台是个奢侈的地方,能在边缘找到一席之地,这已经超出我的预料了。我应该反抗的,在被压迫的时候,他们从言语攻击上升到拳打脚踢,我还是妥协了,这可能还是多亏了那些愚蠢的人,我被回忆的阴影笼罩,愤怒的情绪在慢慢堆积,我清楚地知道一旦它们被释放,我的生命也就结束了,虽然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契机是如此之多,我疲于应对,却不得不应对,这是一个死胡同,怎么选择都不对。正如他们所言:一切都是泾渭分明的,江流入侵了湖水,湖水就能汇入江河吗?无疑,我是与众不同的,我应该为此感到骄傲吧。不久后的某个时间,周围突然变得模糊了一些,应该是成绩的原因,他们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中考是件大事,我优异的成绩被窥见。那时我惊奇地发现,他们居然选择了同流合污,我应该感到开心的,学会兴奋与激动,伸出双手,就能拥有从前奢求过的东西,我假装接受这一切,我似乎骗过了所有人,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有表演天赋。我还是习惯那个明亮的世界,它确实回来了,模糊后的明亮总会更胜一筹。我应该明白的,我早已接受了习惯了的世界。
楼上又开始唱歌了,我从不考虑唱得好不好听,这个时候对于我来说就是聒噪,正如在严寒的冬季,却破天荒地举办泼水节,用水打湿我的头发,还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对我的祝福。我尝试忽略这刺耳的声音,它却更兴奋了,寻着蛛丝马迹闯入我的脑海里,我终究无处遁形。我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喜欢在别人休息的时候唱歌,中午、午夜,两个入睡的时间段,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令他们这么激动,激动得冒着成为宿舍公敌的风险,烦扰一票人。也许,他们没有错,我们也没有。可能是竞赛得奖了,考试通过了,顺利毕业了,又或者交新女朋友了?对于他们来说,这确实足够让他们疯狂的。然后,开始约会,说一些恶心的话,接着因为一些理由分手,或者根本不需要理由,然后那天晚上他们又有理由道德绑架了。
我的桌子上有很多书,教材、小说和各种资料。有时总感觉它们碍手碍脚,搁着我趴着睡觉时枕在底下的手,手上会有一条条被书本边缘压的凹陷的痕迹。是时候把它们摆好了,确实太乱了。以前我一定受不了这样的凌乱,然后花大量时间把书叠好,大一点的放底层,小一点的放顶层,像叠金字塔一样,再把边边角角对整齐,直到从任何一个方向看去,它们都整齐得让人满意。现在我想把它们都扔掉,楼下有几个大的垃圾桶,一定可以装下的,其实半桶就够了。我还是太爱这些书了,特别是角落的那一本,它封面上一定没有灰尘,用手轻轻摸一下,不算光滑,有纸张的质感。里面的内容是海子写的,我喜欢他写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多年以后,我也许会居住在海边的一所房子,门口一定对着海平面,房子旁边有草有花有树,附近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可爱的小动物,比如说鸟。邻里很和睦,我们共同欣赏着海景,为彼此真心祈祷。远处的海面如神话般美丽,落日的余晖下有面落隐落现的船帆,海水已经涨起来了,我和妻子站在海边,不用说话,不用微笑,只需静静并排站着或坐着。我想,那必须是个凉爽的秋天。从海的那边看过来,可以看到一幅不错的画,色彩相互映衬,房子、海、沙滩、周围的植物、人融为一体,一幅温馨又唯美的画。那艘船上刚好有个优秀的画家,他从这浑然天成的一幕中找到了灵感,毫不犹豫地画了下来,再稍加渲染,用画框裱起来,送往另一所房子。房子的主人不是富贵人家,也不是贫穷的农民,他应该是个中产阶级,他喜欢在无聊苦闷的时候盯着墙壁上的这幅画,他每次都看得很仔细,从海面到岸边相拥的两个人,再到那所刷满绿色油漆的房子,势必要从这一切中找出如此和谐的秘密。画还是太理想了,他陷入了沉思。
也许,我还会有个孩子,熟睡在房子里,他长得很可爱,有精致的五官,这像我和妻子,他的到来让妻子变得更开心了,而我却有点恍惚,我应该高兴的,我即将见证一个小生命的成长,我赋予了他生命,也为他的诞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我还是感到愧疚,我怀疑自己是否太自私了,未经他同意就把他带进这个世界,假如他不喜欢呢?他会重蹈我的覆辙的。我的到来已经快成为悲剧了,我想过彻底离开这个纷乱的地方,我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无趣。也许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心中是有高塔的,我在塔顶灯光的指引下前行,脑海里憧憬着未来,心中呢喃着远方。不知从哪天起,灯光不复从前,高塔碎落一地,好像我的躯体仍然生机勃勃,但灵魂枯死在这一刻。我甚至制定过周密的计划,那之后我也许可以去往另一个世界,如果说灵魂永存的话。我还是放弃了,我应该做点事再走,毕竟他们没有错,赋予我生命,这是对我最大的恩赐,对于这个问题,没有辩解的余地,他说的,她也说了,所有人都说了。是我太另类,才被冠以离经叛道的罪名,于是那个心思细腻的小孩再也无人提起。对的,我应该向他们学习的,循规蹈矩,应该的、不应该的,我确实差太多了。欠他们太多了,我不是有意的,没想到会到如此地步,我应该再为他们做点事,至少把欠他们的都还了,然后再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也许是个好办法,我应该高兴的,问题会得到解决,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
这些问题还是太沉重了,我应该想想其它的,比如抬头向上望,穿透一层层混凝土,我就可以看到天空,乌云密布,好几天了,空气很湿,但很凉爽。让我回到几天前的晴天,太阳升到一半,晴空万里,蓝色的天空让我有一种海洋倒挂的错觉,和煦的微风抚摸着万物,真佩服它的亲和力,假如是我,一切都会搞砸。穿过云层,一直向外,就会出现许多其它的星球,它们围绕着太阳,似乎在画着我们看不懂的符号,这是文字,它们交流的文字,地球也在其中,它能看懂的,看吧,它也在画。
太神奇了,一切都很神奇,生命、万物、各种定律法则,这些似乎都是自然形成的,就是这个样子,科学无法解释,科学本身也是自然形成的,它自己都无法解释,更不用说在它之上的自然。据说一个细胞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它精密的设计一次次震惊众人,这不是所谓的匠心和别出心裁所能达到的高度。细胞、组织、器官、系统、生命体,这是个伟大的工程,它的工作量惊人,在它面前,马斯克偶尔一天19个小时的工作量不值一提。有人怀疑他是个外星人,他的智慧和毅力普通人无法理解,外星人,也许他们还在距离我们很远的其他星球上,文明高于或者低于我们,有人猜测他们以前来过这里,理由是我们害怕像人的生物,而其他动物不会,这说明我们的前辈们曾经需要躲避这类生物,而在人们的印象中,这就是外星人的样子。这很惊悚,也很荒谬,奇怪会让恐惧,动物都是如此,似人而非人,就像鬼,人其实也是如此,这很正常,习惯就好了,我们都会接受的,这是规律。这世界上的规律有很多,就宏观物理世界就有很多法则,不可违背的法则,实践过的,被世人证实过的。
我用混乱的思绪打破这些准则,太阳不再有规律地东升西落,潮汐也不跟随月亮的节奏,河水时而流动时而静止,花草树木以它喜欢的任何形式向四面八方生长,人和动物的情绪不再有迹可寻,平整的湖面蕴含着巨大的危机,还有刘慈欣笔下不受经典力学禁锢的台球。混乱何尝不是一种秩序,无拘无束,无法预测未来,无望回到过去,只有正在经历的当下,这样一切都变得可能,可能性,令人着迷的东西,当所有的一切都不受传统观念、道德、伦理、法则控制,我们的思想就变得自由起来了,白雪皑皑的山峰不再遥不可及,我可能随时处于神秘的海底,耳边突然传来动听的声音,它可能来自冰冷的南极,冰雪融化后滴落的声音穿越时空到达这里,北极的极光充满震慑力,它照亮了夜空下飘在茫茫大海上的小船和我,小船经受不起波涛的洗礼,我再次沉入海底,看到一头巨大的蓝鲸,比我的房间还要大,正当我因缺氧感到窒息时,眼前出现了一辆辆车子,脚下是坚硬的地面,下一刻它就变得柔软,川流不息的道路仍井然有序……
正如比四维空间更高级的纬度,它们讲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切的可能性。每个事物、时间、空间的所有可能性,假如从一个生命说起,他遗传了优秀的基因,经历严格的教育,成为了一个老师、医生、演说家、工程师、建筑师、官员、商人,都有可能,这取决于他的选择。也许他不够听话,坚决抵制家长的控制,一心追求向往的东西,他不顾一切地投身于绘画或者写作,然而作品却无人问津或者名誉天下,这是一种可能性。也许他基因并不好,从小就双目失明,他自卑地以为自己长相也丑陋,低头走过了广袤无垠的草原、穿过湍急的溪流,匍匐着前进,只为寻找生命的真谛和宇宙深处的秘密,最终病死在了深山老林。我想为他写出另一个剧本,光明的缺失造就了他眼前黑暗的世界,他从中学会了倾听,领悟了沉默如金,他用心灵洞察一切,就像丘比特和正义女神蒙上眼睛来进行审判一样,他接受并包容了一切,他也跋山涉水,只为践行心中的理念。他走到世界的尽头,选择了穿越回过去,还是熟悉的人群,他们离开过,却还是在这里。一路的风霜湿透了他崇拜的真理,他彻底沦为黑暗系。心灵蒙上了雾,再也不能看清楚,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变幻莫测,一次次颠覆了他的认知,同样受伤的是信心。失望和愤怒内化为疾病,他决定不再原地踏步,收拾行囊,再次寻找能让他固执地守护的东西,这样生命才有意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找到了,波澜不惊才是他要追求的真理。
然而这一切似乎也与我无关,我至多能感知四维,五维及以上,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
我实在不该想这些梦境里的东西,这种不真实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愿有至上的神,赐予我锐利的双眼,冲破这幻境的梓浩。
数学考试到点了吗?还有十分钟,这个时候过去刚刚好。他们一点也不着急,这是稳重,我也很稳重,在合适的时候苏醒、在最后一分钟走进教室,对的,至少我没有迟到,一次都没有。
走了吧,我说。
走,象棋和耳机异口同声,铅笔早就走了,在我发呆的某个时候。
我经过镜子时,镜子里没有我,是幻觉吗?我竟然是一团空气,贴满了整个镜面吗?空气呀!还在乎大小吗?
我想我算是彻底放松了,考试需要放松,如果太认真,我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