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再见

12岁，我小学六年级，有个非常好的朋友。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每周五放学不回家，在校门口跳皮筋到天黑，周末去彼此家里做客，约着一起出去玩。我这个人从小就不喜欢跟别的小女孩手拉手，拥抱，又或是有什么很亲密的接触，总感觉很腻歪，但却很喜欢走路时被她挽着胳膊，排队时她靠在我背后。

她是个非常可爱的人，个子不高而且很瘦，让人有种保护欲，但她并不是需要被保护的那种女孩子。她性格大大咧咧，人很幽默，非常爱笑。当时还在流行小沈阳首登春晚时的小品台词：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哈～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哈～我最喜欢她模仿这个，不仅语调像，就连表情都十分相似。

与她性格不同的是，她有对严厉的父母，她家与我家的放养政策完全不同，寒暑假她总有很多补习班要上，每次出去玩的时间都会被限制。也就是因为这样，她在小学就花了很多时间在学习上，她成绩非常好。当然她也不被允许使用手机，甚至连电脑都很少使用。所以不仅约不出来，甚至经常想联系都联系不到，只能等着她主动联系我。临近小学毕业，大家都在写同学录，我清楚的记得在QQ号那栏她在后面打括号标注：不确定，因为经常换。在手机号那栏她写的是妈妈的手机号。在最后想说的话那里，她写永远爱我。我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此后再没有一个女生让我觉得女生之间的友谊如此美好，我想每时每刻都跟她呆在一起。

她的生日是7月28日，比我整整早一个月。那年我们小学毕业，她生日那天我给她妈妈的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阿姨好，我是XX，请帮我转告她生日快乐。这条短息没有回复，我甚至不知道阿姨有没有帮我转告，但一模一样的短息我发了三年，直到初中毕业。我没收到过一条回复，我猜可能是一开始，她就在同学录上写错了号码。庆幸的是，高中时她也加过我一次QQ，当时特别兴奋，那天聊了好多好多，她跟我初中时的好朋友竟然是一个班的，世界可真是小。然而我们还是说了再见，可能是学业太重，压力太大，后来那个QQ号她再也不上了，于是我又跟她失去了联系。直到今天，我们再没联系，但我依然记得，有个女孩眼睛很大，每天都扎着一个马尾，笑起来非常好看。

15岁，我初三，这一年是对我意义重大的一年。为了中招在努力学习，每天早晨都起个大早来学校跑步。付出总归是有回报的，我成绩还不错，老师们经常称赞我。身体健康，身材也算匀称苗条。那时的我，一心有想做的事，并且在为之努力，每天都开开心心，精神充沛。可能因为我开朗，热情班里同学老师都还算喜欢我。当然，也有几个看我不顺眼的，但我也完全没有时间在意。在记忆中，那一年，我异常自信，是在此后的日子中没有过的自信。

在每天忙碌的学习生活中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再见。当下了最后一节晚自习，同学们都略带疲倦的整理好东西，我总是会大声的面带微笑的跟几乎所有人说再见。我常用的巨型是，XX再见！XXX再见！XX再见！我一直觉得，先说名字，再说问候语，更能让人觉得亲切，觉得受重视。我希望能通过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关心，给别人带去哪怕是一点的好心情。我自顾自的坚持着，跟所有迎面走来的同学说着再见。起初一些不太熟的同学会变现出害羞，不过也慢慢习惯了。后来也会有人跟我说再见，再后来也有人跟我一样开始说再见。

就这样日复一日，我们迎来了中招。这再见说着说着，就真的再了见。初中，在记忆中十分的美好，没有分科，原班人马走过整个三年。班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初中毕业我们一大群人去电影院看了当年最火的电影《小时代1》，我们在商场前的台阶上拍下了大合照，在餐厅坐最大的桌子吃饭。那天我还去人民公园崩了极，我在上面准备的时候下面一大群人举着手机记录我跳下的瞬间。一大群好友结伴而行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只是现在，每天有说不完话的人，变成了点赞之交；每天一起结伴回家的人，连句问候都没有了；还有些人消失在了茫茫人海，只留下记忆中日益模糊的影子。我们还是说了再见。

18岁，我开启了人生新的章程，选择了出国留学。走的那天在机场，妈妈也来送我。可能是想到十几年前出国求学的自己，她情绪十分激动，眼含泪水。好像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但除了一句再见，再无其他。后来说起那天，她告诉我说，当时很想抱抱我，但是她没有。也许是我对她过于冷漠，让她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勇气。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家也不例外。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妈妈选择出国深造，我留下来跟爸爸生活。还记得当年跟妈妈道别的画面，我还小，不懂什么是父母离婚了，只是看着妈妈背着背包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我跑过去将几张艺术照塞给她，我至今又想不懂我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做，我一定不知道那一别，再见就是十年后。

妈妈是个有追求的女人，离婚后的出国深造并不是她第一次游学，早在那之前，我更小的时候，她就被公派去沙特阿拉伯两年的时间。只是那时的说过的再见，我就更加不记得了。她的行为其实是不被大多数人理解的，其中也包括我。不理解她为什么选择离开孩子，离开丈夫，离开父母。我们的再见是她拖着行李在家门口渐行渐远的背影，她跟爸爸的再见是那日爸爸在沙发上无言的抽过一根又一根的烟，而她跟外公外婆的再见是起飞前在飞机上一通先斩后奏的电话。没错，外公外婆当然是不同意她一个人就真么出国了，妈妈自己也知道，于是采取了这种极端的方式。此后的十年里，几乎每次提到妈妈，外公都会红了双眼。有一年我带着新买的笔记本回了老家，用老家断断续续的信号给妈妈拨通了一个视频电话。妈妈走后可能是自责，可能是愧疚，可能是忙于生计，没有怎么跟外公外婆联系。老人家也没有智能手机，也不会玩这种东西，那是几年间他们第一次看见彼此，三个人在屏幕的两侧哭的泣不成声。

妈妈跟这里的一切都说了再见，跟家人朋友，跟山水树木，跟空气土壤，跟与我的母女感情，以一种离开的方式。

19岁，我做了一件，说不上后悔但直到现在想起都觉得可惜的一件事。我跟一位四年的老友说了再见，以一种极端的方式。他是我最好的朋友，19年间最喜欢的人。只是人总是迟钝，一年后我才明白。四年不长，但足以经历数不尽令人难忘的事情。说再见的原因，我已经不想谈起，因为现在的记忆中他全部的样子都是美好的。只记得在几天别扭无言的相处之后，我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四年了，我们熟悉到，了解彼此所有的软件账号，大大小小十几个，然而真的就一个也没留下。暑假时临出发前爸爸问我，还有别人吗？我莫名其妙的一愣说，没了啊，还能有谁。慢慢才突然意识到，爸爸在说他。18岁时，他也在安检的门口。

如果现在让我形容他，我只会说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他会在我出现各种问题的时候，马上帮我查找解决办法。他会永远顺着我的想法，记住我几乎所有的喜好，甚至是随口一句的话。他会备份我们所有的记忆，甚至是四年前的短信记录。付出都是相互的，我也会在他生病时，下了晚自习买药给他，再送回学校。会在他心里有事，但又因为性格内向说不出口时，想法设法为他排解。会给他任何我能给的关心，分享一切我能给予的快乐。更关键是的，我们彼此相似，也彼此了解。他懂我聊天时标点背后的心情变化，我懂他细微表情中表达出的失落或是喜悦。我们曾一起看过几十部电影，曾在失落时彼此鼓励，曾在城市中漫步一整夜。我们的生命中都有彼此的影子，会在一天当中无数次想起对方。

我们始终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彼此的生命中，四年过去了，我们的友谊纯洁，纯粹。不过我们还是说了再见，在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在不联系的一年里，每次想到他我都会流泪，有时在难以入睡的深夜，有时在喧闹嘈杂的餐厅，又有时只是在平淡无奇的回家的路上。只要想到他，泪水就夺眶而出。

后来我也联系他，我们加回了微信，暑假我回国时见过一次面。他依旧来我家小区门口等我，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丝冷漠。他开始留头发了，我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想当个艺术家。他说这一年也没发生什么，但也发生了什么。我觉得他变了，变得心事更重，更忧郁。我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走之前我说再见一面，他推脱之后，我也不再坚持。我已经接受了，也不会再想到他时流泪，偶尔我也找他聊天，他不回复的时候居多，但我也不会觉得怎么样。既然已经说了再见，久别重逢就不会有当初的炙热。

今年，我即将迎来21岁。现在的我已经很少再说再见，我已经没有了过去的胆怯与无奈，知道如何维系关系，我跟大多数遇到过的人依旧保持并不过分频繁的联系，也明白有些人注定就是没有过多交集，不该强求。但每当看着他们分享的自己幸福，我也能真切的感到幸福并替他们高兴。我一直都是个幸福感很高的人，也很容易满足。

在经历了这些之后，我更加珍惜投入的每一份感情，建立的每一份情谊。所以即便是在跟恋人分开之后，我也还是想保持朋友关系。不为别的，只是觉得不应该因为分手，曾经的付出就烟消云散，相识相知本就足够不容易。但大多数人并没有相同的想法，不过幸好，现在的我已能承受这些，不会再那样的无可奈何。

21岁的我，只想活在当下，珍惜正在身边的人，不再轻易说再见，对朋友付出更多真心，告诉她我有多在乎；对爱更义无反顾，大声的说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也一定要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从容面对人生中必然的再见，亲人的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