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

又是他。

天桥上的人来来往往，是摆小摊的绝佳地点。有买烧烤的，有买光饼的，也有卖小孩子的玩具的，但这些摊位摆出的时间似乎不那么固定。唯有一个摆早摊的中年男子，是我每天踏着朝阳、迎着晚霞时，总会出现在桥上的人。他总是用高亢的声音吆喝道：“新疆大枣，包甜……”

有一次我忍不住驻足观望，见那摊边立着块牌，上边写着“新疆和田枣”之类的介绍。“切，一定是假的。”我心中暗道。

某天放学很迟，感到肚中抗议，于是我在桥上的烧烤摊买东西填肚子。眼神恰落在枣摊上。这时摊主冲我挥手，“小伙子，买枣么？”没等我回答，他便自顾自讲了起来，“这枣可是从新疆带来的，无污染，你看，多大！可甜呢……”

“不，谢谢。”说完我便转身离开。

从新疆运来的？这么远不会坏么？况且路费必然不少。哪能呢？

“切，一定是假的。”我这么想着。

自此，上学、放学经过天桥，走过他的摊前，我都加紧脚步，仿佛要逃离这刺耳的吆喝声一样。任他叫得多卖力，任他的枣看着再甜，我也不愿多看一眼。

“切，这一定是假的。”我打心底看不起这种骗人的勾当。

不知不觉转到夏季。烈日当空，无情烘烤着大地。桥上的塑胶地面被烫翻了角，桥边种的观赏花被灼得枯黄，无精打采地卷着，桥旁树上初生的嫩叶怎能经得起酷暑？一片片干枯、脱水、飘落。桥上行人没了荫蔽，一个个脚步匆匆，不肯停留一步。

我惊讶地看到，他仍坐在那里，只打着把伞。他似乎也很热，因为早已听不见那刺耳的吆喝声。我不知道他是否已大汗淋漓，因为我不愿停下来挨晒，即使停下，我也不想看他。

“这么热的天，谁会停下来买枣？也不动动脑子！”我不知道从哪儿对他生出这么多的怨气，大概是因为烈日将我的心也闷得烦躁起来了吧。

夏季的傍晚却依然热得恼人。走在桥上拂过脸颊的不是婴儿小手般清凉的风，却是魔爪一样干燥炎热的气流。每根发丝都热得叫苦不迭。即便如此，他还坐在那儿卖枣。

一位年老的环卫工人，身穿蓝色工作服，拎着扫帚和畚斗，这么风尘仆仆地迎面走来。夕阳照在他满是皱纹与沧桑的脸上，反射出金色的水光，很刺眼。他大口喘着气，眉头紧锁，显然已又热又累，难以支持了，但他仍坚持工作。我真想上前劝他歇歇，别这么拼命。

“歇歇吧，大爷。”

这不是我说的。我循着声源望去——

那卖枣人捧起一把大枣，正对着大爷笑。

大爷一愣，“不不不，昨天，昨天已经吃了你的枣了，别了，别了……”

“吃些吧，消暑……”

环卫工人迈着略发颤的脚步，很不好意思地弯下腰，掐了一颗枣，送到了嘴中。“真甜呐，谢谢你，谢谢……”

“再多吃几个呀……”“不，够了，够了……”大爷用手擦了擦汗，坐在他身旁，笑了。那笑容洋溢着感激与欣慰。

买枣人把伞往老人那偏了偏，也笑了。那笑容里分明着关爱与心疼。

我羞愧至极！因为我找到了他“不动动脑子”的原因。他之所以冒着酷热卖枣，只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位辛劳的、年迈的、需要受到关爱的顾客。

将刚买的两瓶矿泉水递给二位时，他们睁大眼睛，望着我，接着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小伙子，谢谢你。”买枣人递来几颗枣，“尝尝吧，可甜呢……”

枣的清香与甘甜渗进喉咙，直流入心头，与那涌起的心绪一起化开，冲淡了盛夏的炎热。复看向他们，夕阳照在他们脸上，闪着金色的水光，很美。

“老板，麻烦给我称两斤枣。”

心真，情真，我告诉自己：

这枣，也一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