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四灵絮语:风烟盪》20灯火之喜
临时议政召开。
浓雾使京城湿湿冷冷,长逍一早便跟着钟孟扬到皇城,由于白灵月遭刺,皇城守备更加森严,守卫的黑羽军看见雄丈,立刻拦下盘问,但黑羽军不听钟孟扬解释,执意要雄丈在外面等。
皇城戒备森严,尚有钟孟扬在旁,雄丈没什么好担心,便爽快留下。
走到政厅外,孺夫子在冯懿的搀扶下徐来,他看见长逍很是欣慰,接着说起白崇与白灵月让京城风风雨雨。
太政府、少政府、枢密府、五院的官员纷纷进入政厅,但长逍根雄丈却遭到阻拦,孺夫子说长逍是他的学生,要一旁听议,但守卫说坚持不给闲杂人等入内。孺夫子尚有太师的空衔,钟孟扬是貊族少主,入政厅还算合理,长逍却身无官职,身分不符入内资格。
恰好区太政来了,他穿着朴素,只带着一个随从,但遮掩不住神气奕奕,面容畅然。钟孟扬半年未见到区天莹,他依旧是贵冑风仪,一搓短须修剪得宜。
区天莹年轻时曾授业于孺夫子,因此亲暱寒暄道:“夫子别来无恙。”
“托福。”
“这位是?”他看着长逍。
“前极玄将军胥宜之子,胥云。”
“哦,眉清目秀,神聪目慧,是块好料子。”
钟孟扬轻推了长逍一下,长逍才作揖道:“草民胥云,字长逍,见过太政臣。”
“免礼,免礼。胥将军是个人才,可惜背了事,流落边镇,否则以他的资材必是昊朝栋梁。”
“区太政,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长逍随同听议?”
“年轻人想为国效力是好事,只是据咱所知,他身上无职?况且议政非三府五院大臣不能入,咱只能婉拒夫子的请求。”
“老朽对其父有愧,想多加提携,正好这些日子长逍与白灵月关系不错,对于白崇的消息怕是掌握的比我们多。”
“呵呵,孺太师,咱明白您的意思,只是破格让长逍进政厅,恐怕有失公允,这也是您一直以来教导的道理不是?如文誉先生虽无官职在身,先前虽认礼仪博士,但与三府五院关系较浅,能许入政厅已属宽容。”区太政和蔼的笑,他朝冯懿点点头,道:“文誉先生久任礼仪博士,对于此间道理更当明白不过。”
区太政说的是实情,让长逍等同草民的入政厅,无疑是滥用权力。
“太政臣所言不差。”
“孺太师,并非咱不通情理,只是首开先例,怕是朝臣不服,亦辱太师清名。”
“好,不愧老朽当年教导,太政臣果然心系纲轮。长逍,既然规矩如此,你便在外头等候,莫学某等不臣之人败坏朝纲。”孺夫子沉着脸说。
“皇室动荡之际,身为人臣者更该为圣上分忧,咱们都是朝廷的车轴,只有咱们稳了,朝廷才走得顺遂。”区天莹知道孺夫子讽刺他,但他不以为忤,一阵轻描淡写带过去。
孺夫子与区天莹的谈话虽然平和,言语里针锋相对却使旁人胆战,长逍忖待会议政肯定会擦出更大的火花。
此时孺夫子的学生,少政臣上前向孺夫子问安,区天莹便作揖告离,气度潇洒自若。长逍彻底明白,区天莹如何在南靖王与阉党间沉浮多年,又一举端下阉党,除破万莲宗。
另一方,枢密府大将军区天朗带着枢密府成员昂首走来,区天朗身体硬朗、猿臂虎背,极具威严,确实为武人模样。他没与兄长区天莹走在一块,见到了也是以礼称呼,丝毫没有表露出私人交情。
这方面区天莹很聪明,毕竟他们掌握大权,不跟弟弟走在一道,免得传出闲言闲语。而且形式上看得出区天朗喜欢一呼百应的感局,这让长逍想到阵亡的区元陵,心想他们果然是父子。只可惜区元陵再努力,也达不到区天朗威风八面的神态。
区天莹则淡然许多。
“这区家两兄弟总摆这一套,只有上苍知道背地里谁是啃食朝廷的虫。”孺夫子拍了拍长逍的肩头,叹气道:“老朽无能为力,这太师一直名号虽好,却是虚衔,到底不若胆敢引兵进京的太政臣。”
“夫子,咱没事的,您赶紧进去吧,外面很冷,待着着凉就不好了。”
“好,白灵月的事就麻烦你了,务必摸清白崇动向,若白崇和区天朗一样,那这次京城将……罢了,长逍,你先回去吧。”
“胥兄弟,若查出新的情报,我会立刻通知你。至于白灵月那方,还请你多加费心。”
“嗯,几位快进去吧。”长逍并不难过,要来旁听议政本是气话,他知道自己的身分根本不够格入政厅。
三府五院的大官们先后入内,这些人很明显分成两边,以区天莹为首的实权派、奉孺夫子为师的士人派,虽然没人公然拉党结派,但其中暗流不言而喻。
长逍走到皇城外,却见雄丈跟一位女子谈话,走近一看,是钟孟扬的族人钟桔。
钟桔甩著短发皱眉道:“孟扬哥哥到政厅去了?”
长逍听得原委,便告知:“钟兄弟已跟着孺夫子进政厅,大概得一两个时辰才出来。”
“唉,早告诉孟扬哥哥别去的,他老是不听我的劝。诏叔肯定又要发脾气……对了,恰好胥先生也在这,你跟我去一趟吧,帮我跟诏叔说明一下。”
“说明什么?”长逍害怕的问,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就是孟扬哥哥的事。”
“可、可是咱是个外人,怎么好插嘴你们族内的事情呢。”
“唉呀,孟扬哥哥大半年在外头,你跟他是好朋友,诏叔若问起他的情况,你定是清楚的多。”钟桔眨着明亮的眼眸怜求道。
长逍知道钟孟扬跟族人间的龃龉,但他一个外人又怎么能插进这层隔阂?但拗不过钟桔的恳求,长逍只好带雄丈一同前往使馆。
“那个,胥先生,你跟孟扬哥哥很好吧?你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人?”钟桔突然问。
长逍赶紧望向雄丈,但雄丈撇过头,不予理会。长逍知道这才是钟桔想问的事,钟桔很喜欢钟孟扬,但钟孟扬始终将她当成妹妹看待,莫说他们族人间的事情他难以插手,这感情的事他更是没辙。
“孟扬哥哥还是喜爱昊人女子吧,为什么还是……”钟桔低头看着自己特意穿上的冬服,除了那头俏丽短发,她尽量学习昊朝女子的打扮。
“这、咱很少跟钟兄弟谈及儿女私事,再说钟兄弟挺忙碌,真的有心思也没无暇啊。”
“孟扬哥哥都过二十岁了,心里一定有喜爱的姑娘,在我们那地方,这年纪都不只一个孩子了。”钟桔嘟起嘴,嘀咕道:“我都要十七岁了,孟扬哥哥……”
长逍没听见后半的话,但想必也是跟钟孟扬有关。他仔细审视钟桔,这小姑娘很灵秀可爱,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透著怜人的波光,身子窈窕而结实。不过钟孟扬确实曾透露较心仪昊人女子,但长逍可不敢说出口。
“唉,火凤教跟磨州联军的事情就够让钟兄弟心烦,毕竟他想成为社稷肱骨之臣,这些担子在他身上也不轻松。”
钟桔皱起眉头,埋怨道:“火凤教……孟扬哥哥一直参与昊人的事,才会连黑布都,如果他能更为貊人想一想就好……抱歉,我不该跟你抱怨这些。”
“不要紧的。倒是咱该怎么跟那位诏族长解释呢?”四果岭一战钟孟扬带敢死队纵火,虽击退角要离,却丧生从小的玩伴黑布,钟桔对此耿耿于怀。长逍自然不想提到别人的伤心事,他担忧地说:“咱会尽力应对,若应对不上来,请钟姑娘不要见怪。”
钟桔微笑颔首。
使馆外两个貊人守卫,热切的与钟桔打招呼,但看见雄丈,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仿佛看见某种异兽。
“少主没跟妳回来?”
但看钟桔的表情,也不需要回应了。
他们走到使馆内,诏林盘坐于地毯上,身旁摆了十多坛未开封的孟州白酒。诏林瞧钟孟扬没跟着来,便知道他已进入政厅,眉间不禁微皱。
诏林的头发绑了八条辫子,一脸大胡须,四肢发达粗壮,长逍对他的印象就像健壮的公牛。
“这位就是阿启常提到的胥长逍,胥宜的儿子吧。”诏林起身请长逍跟雄丈随意坐下,然后用打量猎物的眼光看着雄丈,满意地说:“想不到有如此伟岸的人,这若在大山里,可以与猛虎、毒蛇相拼了。请坐吧,我们貊人没这么多规矩,别太拘谨。”
说完诏林拿起一坛酒啜饮。
长逍忖这天光才多早,竟已喝这么烈的酒。他见识过孟州白坛的威力,连续喝上几口,便够他昏沉一天。
“我就称呼你为阿云吧。阿云,你父亲是我见过最好的平慰使,哪像其他平慰使成天督促夏贡冬贡,老是要我们出男丁上战场。”
“咱父亲只是尽守职责而已。”
“哈哈哈,才不是这样,你父亲是最不尽责的平慰使。”诏林大力挥着手,大声笑道:“别的平慰使都极力遵从朝廷的命令,你父亲是能省就省,不让我们多干劳累活。世上的事总是如此,一则喜,一则忧。你明白吗?”
“是。”
诏林这是隐射钟孟扬,虽对昊朝恪守忠臣之道,无形则损了貊人利益。只是长逍乃昊人,所看的本就与诏林不同,虽然他自己也在出仕或回绝骑之间做抉择。
“嗯,你是个聪明人,阿启也是,但他宁可将这份聪明效力朝廷。”
“诏叔──”钟桔想阻止诏林继续口无遮拦。
“小桔,别打断我的话。我们貊人该做的不曾少做,再多,我们做不起。阿启毕竟是未来的首领,更该为貊人做打算。朝廷是如何的,阿云,你身在其中,定比我们清楚,狂风暴雨之中要屹立不摇是件难事,我们不用《朱羽经》这根拐杖走崎岖山路,那不是貊人的出口啊。”诏林仿佛和长逍的父亲畅谈,将这些日子的观点与压抑倾泻而出,不过他未醉的,只是有太话想说。
长逍这才明白钟桔的微笑是何用意,她并非要长逍说明钟孟扬的近况,而是来当诏林倾吐的对象。身为曾经的平慰使之子,并深刻体会过朝廷冷暖,长逍是不二人选。
雄丈迳自拿起一坛孟州白酒,长逍只能点头称是,但他也细腻了解貊族对于朝廷的看法,数百年臣服已经出现极大裂痕,稍有差池将有变异。钟孟扬便是其中关键。
长逍不禁想起窝在被窝里的白灵月,他原想若进不去政厅,就要到客栈去探望的,不过看诏林滔滔不绝的样子,这场对话恐怕还得持续一长段时间。
因此长逍干脆问道:“不晓得您对白小姐──白崇的事情有何看法?”
“哦,白崇。朝廷一直希望我们从后面包抄磨州,莫说其他几个,单一个白崇就不容小觑,他并非朝廷口中暴虐无道的军阀,试想一个残虐之人,能在磨州民风强悍之地耕耘十载之久?他若无过人本领,绝对娶不到鵟方公主,我们若与之硬拼,将伤者无数。”
“诏族长所言极是,咱也不认为白崇好应付。”
“朝廷清除完火凤教,下一步肯定是趁机收磨州、芜州,也许会压制南方各州……不过此举牵连过大,弄不好将伤得更重。”
“风雨欲来──不对,天下早已在风雨之中。”长逍黯然地说。但此时对钟孟扬而言,正是为国效力,争取不世之功的好机会。
※
筹备许久的点灯节在清朗黄昏展开,每一户人家都待在屋内,市集也全数闭市,空荡的如空城。京城弥漫静穆而庄严的氛围。
期间不准开火,每个人都静静等候火种传递。虽然规定如此,长逍却在京城外吃着雄丈猎来的野味,这还要从白灵月说起。
白灵月想看着灯火传遍京城的美景,因此向长逍提议到城外的小丘眺望,但城门把守严密,连条狗都不得进出。再者先前才发生遭刺的事件,巴木白说什么也不愿让她到杳无人烟的地方。
只是巴木白也不愿见她眉头不展,于是半做退让,要求让雄丈一同随行,多层保护力量。要让雄丈跟着,势必需要长逍,如此推演,长逍只得硬著头皮出城。当然还是靠钟孟扬帮忙,以及白灵月的特殊身分,守城的士卒才允许放行。
难得的夕霞让白灵月相当开心,刺客事件遗绪也渐渐消退,不过她仍透过官衙的人,将一大笔帛金转交给不幸身亡的男孩家人。
白灵月宛如感染城中气氛,也静默坐着,遥看余晖洒落壮阔城池,缓缓溶入更远的地平面。长逍盯着她被夕日照红的侧颜,她骄纵的表层被轻轻撕下,露出脆弱单纯的性情。
很美。长逍不禁暗忖。
烤野味的香气与热火温暖著一小块原野,火堆滋滋作响,城里沐浴庄重,一切都美好安详。
长逍往另一个方面探去,看见地势较高的四果岭,钟孟扬就是在那里不畏生死,烧得角要离落荒而逃。四果岭一片宁静,散发清寂,岭上皆是被白雪覆蓋的枯枝,仿佛象征昊朝饱受摧残。
“开始了。”
夜幕哗然取代暮色,时辰已到,昊京传来悠扬洁净的钟鼓声。
“现在皇上应该在太庙取火种,然后分给王侯百官,接着整座城就会亮起来。”从这里当然看不见皇城内部,白灵月则自己想像。
“让王朝新生吗……咱却只见到浓浓夜色覆蓋脚下之地。”长逍自言自语,对此景色感伤。与诏林畅谈后,他体认到昊朝面临的危机比想像中还严峻。
“主公仍然迷惘?”
“是啊,若咱真的靠着孺夫子跟拔岳军保举,也就落入分朋党的洪流,这岂不是最大的灾难。”党争之乱,已有南靖王昊汾巳与内务常侍玌高的前鉴,以及多年前为立储产生的妃党之争,这些都是血淋淋的教训,然而王朝的菁英士人依然走向这条道路。“雄丈,你还要继续跟着咱无头乱窜吗?”
“俺活一日,生死以报。”
“一袋钱能买到你的这份情,真是太便宜了。”长逍笑道。
“主公,对俺而言那不只是一袋钱。”雄丈递了根肥后腿给长逍,“你给了俺活着的希望。”
“白小姐的爹应该已经快到京畿了,这么多人马,可不是京畿一地能承受的。”
数万磨州联军就在百里外,虽沿途秋毫无犯,但不可避免给了京师巨大的震撼。
“胥云,等爹来了,我一定介绍给你认识。我要告诉他京城里有个大骗子老好人,”白灵月突然喜孜孜地说。
“大骗子、老好人……听上去很矛盾啊。”
“谁叫你两个都是呢。要是你不想待在京城,跟着去磨州也不错。”
长逍为难的笑了笑。这时三百户代表已接下皇上赐的火种,慢慢传递给全城,昊京在夜色下慢慢燃起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