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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与旅舍

2023-03-22  本文已影响0人  笔锋1

细雨绵绵,雅淡的视线穿过老巷,周围的青砖灰瓦让他心头蒙上一层薄薄的灰雾。他时常感叹物是人非,这条曾经充满烟火气、热闹非凡的巷弄如今只剩下两三户人家。

那座墙面青砖斑驳、墙顶有着盖瓦,在院子的西墙边栽种着一株梨树的小院落,曾经是他和弟弟妹妹们的“乐园”。

他记得那时炊烟四起,袅袅旖旎。外婆站在霞光里呼唤着他们的乳名一一该吃饭了。他还记得夏日蝉鸣,他们坐在巷口对面河边的老柳树下数着每株荷花上面分别停落了几只蜻蜓。那时多雨,风裹挟着雨珠子在昏暗的巷子内乱蹿。鸡鸣狗叫。全巷子全是伸着、缩着脖子,浑身湿漉漉,在自家紧闭的大门前打着转的小动物。猫会顺着墙根蹿上墙头然后象老鼠那般逃命。玻璃哗啦啦地响,老人们焦急的叫喊声不时在巷南巷北响起。有时巷子的上空会飘过一些五颜六色的手帕、毛巾、袜子、背心、裤衩……他感觉它们长得很丑,象风干后孔洞明显变大的野兔皮子。雷电在上空划出一条长长的银蛇,接着雷声便铺天盖地压下来,整条巷子颤颤巍巍。雨住了,凉风习习。家人们围坐在黄色塑料太阳伞制做的凉亭内聊天,姥爷的焊烟袋不时会冒出忽明忽暗的火光显得恍惚又遥远。他总是想起历史老师讲过的那些裹着兽皮的“北京人”一一当时,他们是怎样生火做饭呢呢?

他登上那幢被称作“客栈”或者“旅舍”的两层小楼。房间的地板和墙壁全被漆成深红色,令他感觉呼吸困难。整座楼仿佛全是用木头搭建而成,踩在上面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并且整栋楼都显得燥动不安。他进去的那个房间里,贴着西墙摆放着一张带有楹楣的架子床,床,罩着天蓝色的塑胶蚊帐。他朦胧记得曾经有个穿着花布上衣、面庞削瘦、留着短发的中年妇女,会不时从床肚内的某个角落里取出一瓶又一瓶玻璃瓶装的药酒。她说她的膝关节每逢阴雨天气便会火刺刺地痛!因此,她特别关心天气的变化。她总会提前喝些药酒来预防。她究竟是谁?该怎么称呼她呢?用力捋了捋被剪成流海式的头发,但是,他却怎么也回想不起究竟该怎样称呼这个人呢!一一也许是错觉!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他想。他登的这幢楼只是原来的旅舍的一半一一姥爷总说它原来叫作什么客栈来着。只是后来改了名,称作旅馆了。旅馆的另一半分给了另外一户人家。它们被重新装了修,添了水泥墙壁,换了新主梁。一一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他听妈妈说过,姥爷为此还上访过市政协。上访回来后,姥爷就将挂在他家门楼上面的“旅舍”旧牌匾摘下来,然后,另请一位市府的一位书法家重新题写“客栈”的扁牌,并且镶了金边。但是,没过多久又被重新摘下,换上原来那个“旅舍”招牌(从来没见陌生的客人住过)。姥爷爱吃兔肉,姥姥的侄子经常会送些猎获的野兔。他记得那个表舅舅总是把他举得高高的,笑。有时,还会抛在空中,就象神仙们腾云驾雾一样。姥姥总是数落着这个侄子的不是,抱怨他不务正业,整天游手好闲。他记得表舅的肩膀很圆,摸上去象梨树的主干一般硬实。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表舅舅时,他开着一辆黑色的外国产轿车。车身黑亮黑亮的象人的眼睛一一里面能够映出自己的影子。姥姥说车子是表舅舅他自己出力挣的,并且勉励他长大后要象表舅舅那样出去闯天下。后来,他考上了离家很远很远的外省大学。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表舅舅。一一后来,曾经听起妈妈说过,表舅舅不知为何与姥爷大吵了一架。姥姥的眼睛都哭红了。直到她去世前还在念叨着这个她倍加喜爱的侄子的乳名。直到最近,他才知道,表舅舅早些年早就死于一场黑帮的利益冲突。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眼前浮现出表舅舅骑着贩鱼挣来的第一辆摩托车载着他在如今高楼耸立的田野里面兜风时的情景:摩托车裹挟着夏日的风,也裹挟着他们衣襟纷纷的身影。表舅舅嘶哑浑厚的嗓音直面扑来的滚滚热浪:岁月如梦,人生如歌,举杯邀月,对影几何……

窗框上面的花朵没有以前那样鲜艳。推开窗户,还可以看见远处的教堂和悬挂在塔楼中央白底黑字的挂钟。挂钟没有秒针,时针与分针分别指向10小时与30分钟,这与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基本相符。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挂钟依然还是那么准确地显示着时间的流逝。以前,每到9小时15分钟时,钟声就会象起伏的海浪那般,沿着柏油马路织就的交通网络流向城市的角角落落。那时的城市很小,当他从城东父母的家中,穿过中心的闹市区来到这里(城西),骑着脚踏自行车也就半个钟头的路程。他爱往这里跑。他喜欢行进在宽广的马路上面,感受着两边的法国梧桐的魁伟生机;他更喜欢欣赏树荫下面琳琅满目的店铺。有家铺子里卖着南方最有名的米糕。那些外地慕名而来的游客,每天总会排起长长的队伍。他喜欢看着那些令同龄人羡慕的各类服装,想像着穿在身上的样子。他觉得这片区域,就是老师说的那种,能够“实现个人梦想”与“体现人生价值”的地方。他甚至经常徒步走过来,牵着妹妹的小手(他要照顾妹妹)。走累了就花两毛钱坐上一辆绿皮公交车。车子一摇一巅地前行。他一边和妹妹小声说着话,一边愉快地欣赏着沿途店铺前面紧密排列着的长桌,以及长桌上面琳瑯满目的商品。那时的马路好宽。他经常会看到一些外乡来的年轻男女们,没有风度地沿着路旁的树荫小道,成群结队地闲逛着。他们横排并肩高谈阔论。丝毫不介意那些被遮挡在他们身后,响着铃铛的自行车和焦急的行人。他常常想:要是能够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轿车,象的士司机那样在马路上面自由奔驰就好了。这个梦激励着他在读完大学之后又考上了硕士研究生,并且,最后成为一名薪水极高的职业经理人。

他有十几年没来外婆家了。外婆外公他们早就不在了,就象日新月异的社会变化那样。他这次是遵着妈妈的嘱托来的一一据说这儿要进行老城区改造。儿时热爱的老城区渐渐变得陌生起来。比如那条记忆中宽阔无比令人心旷神驰的柏油马路,现在却显得那么破旧与孱弱!面对日益增长的汽车洪流显得不堪重负,象个年迈的裹着小脚的老太太正在背着一筐又甜又脆的南京大萝卜踽踽独行。他的车子整整开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附近的停车场。下车的时候,他感觉一切都失真了一一就象他一直错觉父亲身材的高大伟岸一样。

他又在巷子里转了几圈,从巷口到巷尾,然后又来到巷口。中途他遇见两个认识的、岁数都很大的阿姨,与她们谈了许多关于姥姥姥爷的往事。

巷口斜对面的“麻花王”店铺还在。油腻腻的招牌还和从前一样令人感到亲切。店铺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太太们正在忙碌着。麻花很便宜。他不明白为何包子与烧饼都已经翻了好几倍价钱的古城,原来本就很有名气的“麻花王”麻花至今的价格才堪堪翻了一番?他先是拿起小半袋多余的麻花吃了起来,然后便在苦口婆心劝了又劝的婆婆们的阻止之下,只买了16袋麻花一一并且约定在三天后才可以来取预定的剩余的那一锅麻花。

在他拎着两大袋麻花前往那座略带几分古典风韵的停车场时,他回头又仔细看了看那块被油烟熏得似乎能够榨出几斤油的“麻花王”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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