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情人

“回想我过去在你身边

犹如沉默的影子

而这一季己结束

梦也该醒了”

终于，影子情人挣脱了身份和自己对自己的束缚。当正身转回看见影子的时候，影子，已经消耗尽了所有来自阳光的力量，消失不见。

她和他相识的时候，还是个纯真的学生，有着对未知世界所有美好的想象。他像太阳一样，照进她平凡的生活，瞬间，光芒万丈。

是在学校的一场兴趣小组演讲会上初识他的。不到40岁，精神抖擞，西装革履，是学校的老校友，现在，荣归故里讲学。说是白手起家做起生意的，还和学术沾点边。有车，有房，有海外留学经历，有生活，有品位，有那个年纪能有的一切。幽默风趣，注重打扮，细节之处尤其精致，又没有老先生的古板教条。来听演讲的一众学生都为之折服。她当然不例外。演讲完的互动时间，抓紧机会问了好几个老师在海外做留学生时的问题。他都笑着一一回应了，段子无数，更叫人爱戴了。“谁去谁知道！要是不留一次学，不创一次业，不打一次小黑工呀，我说，人生不完整！”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大家被逗乐了。真是个幽默风趣又见多识广的好学长！她笑得尤其灿烂。

“真的吗？”出了教室，在走廊碰到他时，他竟然说可以加他线上好友交流问题，还夸赞她是个好学的孩子。她高兴地脸红扑扑的，交换了msn号，还留了自己的电话。当然是不指望他打来的，只要有问题时他肯接听就很幸福啦。

一周后，他却真的打来了。“hi，跟你分享个好消息。我被聘为学校的客座教授了。每周会来上一趟专业选修课。旅游与管理。你有空可以来听听。”“哇！太好了！”她激动地握住电话，久久不能平息。虽然他看不到，可是她在原地早已一蹦三尺高，午饭还特别买了瓶可口可乐算作庆祝。课程和自己另外一门课冲突，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读大学，哪有不翘课的道理？她反正是要去听他的课就对了。

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不是集市，而是他开的专业选修课。除了旅游系，还有好多别的系的学生慕名而来，阶梯教室早就塞不满了，热情的学生包围了走廊和过道。还好，她来得早。抢占了第一排角落的位置，勤奋地拿出笔记本记录。其实，根本没选这门课嘛。但却比任何一堂课都听得认真，当然，不忘和他互动。对于他的每个问题都开动了脑筋积极回答，对于珍贵的提问时间，也不放过问所有想知道的知识。他总能用俏皮话说得大家喜笑颜开。堂堂课都像演讲那般精彩！

“在一起吗？喜欢你。”愚人节的时候，她收到他的短信。兴奋地不敢相信。他一定是开玩笑吧。于是，嬉笑着回过去，“好啊！几岁的人了，愚人节还搞这个，我要是相信了怎么办？”“谁开玩笑？到走廊来。”整节课，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净想着那条短信了。终于熬到两节课间隙，到了走廊尽头，还真看见他拿着一个手机，像在讲电话。从背后轻轻拍了下他，哎呦，他热情地快速抱住了她，“小东西！谁给你开玩笑呢？”又快速地松手。真是太大胆了！还是在学校，还是课间，虽然两节课的中间出来的学生不多，可是，也有个万一啊。再怎样，老师和学生恐怕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怎样吧？她羞红了脸。“你这样说，谁都会以为是开玩笑啊。“谁爱以为让他们以为去。就是你，小东西，你不可以不当真，知道吗？”他啵地一下清脆地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像是蜻蜓点水般轻盈纯熟。铃声响了。她在铃声的掩盖下，“噢”地一声仓皇出逃。远远地，还能听到他轻轻的嗤笑。

这一天，她都迷迷糊糊的。上不进去课。下课要去倒水，忘了拿杯子。中饭和同学一起排队打饭，青菜要了两份，吃着吃着就发呆傻笑。看得同学摸不着头脑，“没事吧你？”“噢噢，没有，没有。我是忽然想到刚才上课看的那个笑话，真的蛮好笑的。”同学狐疑地看着她，继续扒饭，她脸上绯红一片，装作若无其事，埋头吃饭。

他是大家爱戴的阳光啊！怎么会，怎么就会，照耀到她身上了呢？不管了，恋爱是什么？体验体验就知道了。再说，历史上不是有的是甜蜜的师生恋吗？那为什么她和他不能呢？唯一遗憾的，就是他太光芒万丈了，现在的她还配不上他吧。这可怎么办？嗯，别怕。跟着他，好好学习就好了。她要努力，当然要比别人多付出10倍的努力，做他贴心的小女朋友。

上课时，他和她是良好的师生关系。下课了，他和她发着脸红心跳的短信，讲着总也讲不完的绵绵情话。晚上，他们常常相约吃饭。总是她先出的校门，他随后开车找她，共进一顿美妙的晚餐。然后，给她叫了车，她回宿舍。他就不用返校了。他说他一个人住，在国外习惯了，现在回来了人情往来也少，不喜欢别人打扰住处，家里乱乱的，不招待朋友。她乖乖地听着，从不问他住在哪里，只是跟随他的脚步，听从他的安排。也许真的是年龄的差距，他们竟然从未吵过架，连红脸争执都没有过，大半年过去了，还像初次确立关系那样的甜蜜温馨。在心头想起他来，她还是会甜甜地笑。

只是有一点。除了他们自己，他似乎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他们的关系。有一次，赶着上课匆忙，她忘了拿随身带的水杯。正好是上他的课。课间，她赶紧上讲台拿起他的水杯就要喝，他春风拂面地笑了，温言软语道，“这位同学，老师泡的是参茶。教师休息室有一次性杯子，要喝水可以敲门进去拿一个，你就说是在这里上课的。去吧。”第一排的几个同学笑得哈哈的。她红着脸，噢了下，低头走了，哪里还留心喝水的事。在大家面前，她不是他的谁，而是“这位同学”。她从此记住了一点，不能曝光，一点熟悉亲密的意思都不能有。

果然，这天晚上，去吃饭的路上。他握着她的小手，耳鬓厮磨着说，“今天你可不乖，破戒了。要略施小惩。”“啊？”她的心扑通扑通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小惩呀。他一把拽过她，贴近了她的小脸，撩开她耳边滑落的几缕秀发，上下排牙齿一紧，轻轻咬住她小巧的耳垂，“啊。”她轻轻呼痛，他钳住她的双肩，她变得温顺而沉默。他轻笑一声，悄悄松开手，她一下子无力地倒在他的怀抱中。“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她用仅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微弱地发声。他宽容地抚着她的背，像安慰流浪猫狗似的捋顺了她的刘海，做出请的姿势，“坐好吧。好好吃饭。”他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老师了。

也许是他的谨慎安排，也许是她的小心翼翼，真的再也没发生类似的错误了。外人看起来，他们是再正常不过的师生。他是和蔼的。她是好学的。仅此而已。有时候，她自己也有些恍惚了，她大概真的就只是他的“这位同学”吧。在路上迎面而过，她也只是礼貌地称呼他“老师好”。竟也习惯了。他的回应，始终是春风拂面般亲切自然的微笑。

一年的纪念日。她不敢有奢望。只是个平平常常上学的日子罢了。他却记得真切，提前订了行程，连同她的。“让寝室同学请个假，跟辅导员报备下吧。去天涯海角。你不是一直想看看什么是天涯海角吗？”

告了假。真的去了海南。真实的海南比想象的更加美丽壮阔。工作日，游人没有想象得多。正好给了他们相处的静谧时光。泡温泉，住民宿，吹海风，海水澄碧， 烟波浩瀚，帆影点点，椰林婆娑，奇石林立。不用导游，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导游，熟知当地的著名景点和名不见经传的本土特色景点。跟着他，她不用烦心，也天天能领略不一样的海南风光，享用到正宗的海南食物。在沙滩上，晒晒阳光，喝喝饮料，哼哼小调，追逐一番，赤脚踩螃蟹，捡贝壳，他是个多么好的情人啊。小说和电影说的情人，不过如此吧。她却不用寻寻觅觅，第一次就能遇见，怎么不幸福？投桃报李，他的生日快临近了。她用贝壳排出生日快乐的字样，点了蜡烛，用简易的食材做了寿司蛋糕，惊喜得他笑逐颜开，一整天都笑意盈盈地视线离不开她的身上。在她耳朵边悄声央求，别的生日礼物都不要，要送，就把她自己送给他吧。

回想起来，还像一阵暖风吹拂那样，是场无法预期的温柔缱绻。和他的每一个日子，都是那么地美好，不真实的美好。如果不看那一面的不见阳光，她简直要感天谢地竟然能如此幸福了。

第二年，第三年。都是这样平静中带着甜蜜地度过。她没有作为他女朋友的身份出席过任何一个小型的朋友聚会或者别的什么。除了彼此，这段关系，始终是隐藏着。她常常有疑惑，可是怕他生气，又从未真正地发作。碍着他和她的师生关系，公布总是不好。她只有这么说服自己。

可是，她有长大的一天。大四了，要毕业了。她在找实习单位落实实习加上就业。刚谈了一家旅行社。他知道了。一个电话追踪过来。“马上回来。你四联单都不拿签的是什么约？”待她风尘仆仆地赶回学校。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用身体抵住单人办公室的门就是一阵暴风雨似的狂吻，才不管她束发的发圈掉了，双肩包滑落了，双手挥舞着想挣脱，双肩不安地颤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待他自己身心舒坦了，才肯放下小兔子一样柔弱可怜的小身体。“要去旅行社的话，哪里都不用去。明天去这个地方报到。”他单手从钱夹里抽出自己的名片，塞到她因为紧张汗湿的手心。

旅行社的生意相当不错。老师绝对是经营有方。在公司里，老师也是职员挂在嘴上的偶像，其中不乏不同年龄层次的女性仰慕者。老师交待的事情，总有许多人抢着做。行政订机票，订饭店，跑外勤，样样非常起劲。人事做招聘，也是热情洋溢，夸赞老板大方又好相处，非常有人格魅力。她以老师的学生名义进去实习，一边做着网站编辑，一边做着老师的助理，回复一些往来邮件和电话。她害怕面对饭局喝酒的场合，他心领神会地并不安排这些工作给她。工作顺利而和谐。和同事的关系也比较和谐，一起吃午饭时说些明星八卦和民生的话题，不涉及个人生活，怎样都是一派祥和的。

也许工作做得不错。渐渐，他安排她做些辅助的国际线路安排的事情。总要联系到几位导游，还有拍线路广告的事。他不知从哪里来的资源，很多热门国家都是包签证的，这些在国内正常办理需要花费不少时间还要财产证明的目的地，旅行社从来不需要提供繁琐的资料，只要客户交付一定金额，便可免费按时办理，到了时间总能顺利出发，还包括当地地接服务，殷勤周到。也许是多年经营，有庞大的关系网络支撑吧。她这样想，有些事不该问的便不问了。可是过一段时间，有人咨询留学移民的事，这本不是旅行社经营范围，她想回绝了介绍下公司的游学项目。国际线路负责的Anna听到了，快步接过来。“好的，好的。当然可以。我们承诺的一定做到。先生不妨过来面谈，我们需要的只是先期的一笔费用。你也知道，这个移民局还是要看的。我们做事也可以启动。嗯。可以，可以，这个时间。我们旅行社是业界名师开的，xx大学客座教授，也有游学项目。孩子也可以去。游学转留学？已经在读大一了？没事，没事。要是转学生名义可能会看GPA，我建议做成新生名义，申请书我们可以代写。这些都可以详谈。高中成绩更不是问题了。总之，一切您放心就好。”

“以后类似电话你转给我就可以了。”“好的。”Anna没再解释。她也没再问。只是疑惑还是有的。下一次，听到Anna打电话，她会留意些，做着手上的事之余竖起耳朵听听公司到底怎么一个业务形态。一些日子以后，确定了一件事。这绝不是一家简单的旅行社。要是估计没错。除了明面上的旅游线路基本业务。利润更高的业务就是三项：游学，留学，移民。这是好听的官方说法。“越南新娘漂亮又便宜，什么价钱的都有。需要带人看货吗？”这是她在茶水间听到东南亚路线的King说的，当时以为是开玩笑呢，现在想起来，恐怕不是。真的是在询价了。其实一旦留意，这样的电话为数不少。要是算一算，这种业务支撑公司的话，他也是半个蛇头了。原来电视新闻报道的事情，竟然离生活这么近。

当然她不是道德典范，或者法律卫士。现在她大约了解了旅行社其中的复杂，这复杂折射出的，是他的复杂，这才是她不得不正视的问题。本来，他和她就是天差地别的。是她叫美妙的师生恋给吸引住了，哄骗自己沉醉其中不去注意罢了。但她是读过书有基本分析能力的人，太多事实摆在眼前充斥在敏感的耳朵里，她根本不用动用大脑也知道横亘在其间的鸿沟。

第四年，纪念日。她很疑惑。真的毕业了。她真的应该不管不顾闷头做他的好情人吗？她想和他好好说说，可是每次一开口就被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一个火热的亲吻一句贴着耳朵的呢喃情话堵住了嘴。这气氛，怎么严肃起来好好说说。她没说，他倒说了。纪念日第二天。早上。她做了好看的爱心荷包蛋吐司，鲜榨了胡萝卜汁。他吃着早饭，懒洋洋地看着她。“有个事你可以做。国内小众游路线。我看了你在网站上编写的游记，就是那种调调。苏紫紫你知道吧。她气质可比你差远了。我觉得要拍小众游的宣传照，请明星都太俗了，没有文化深度游的概念，我约个人体艺术的摄影师，你来做模特吧。”“啊？”“那下午三点。地址我待会让人发你。我今天中午的飞机。有个民俗村的项目要落实下。美国东西海岸的两条线，还得再调整下。你让Anna调整下报价给我……”

“老师……”“嗯？”“苏紫紫那是有性格的人。这样的事我做不来。还是找别人吧。圈里一定有很多这样的人的。”“圈里人？匠气得很，老吃老做的样子，谁要看。这样出来的画面这个线路还怎么卖？三点。去了就不会怕了，摄影师也算业界有名的。”他换上休闲西装，开了门。“休息下再去公司吧。”屋外的冷风吹进来，她瑟缩着脖子，起了鸡皮疙瘩。他就是这么不容置疑的人。是她各方面的，老师。

她静静坐回椅子上，喝自己榨的胡萝卜汁。这下没有干扰，是属于一个人的时光了。其实，她完全可以去自己应征工作的，还没毕业时根据平时成绩都能找到实习单位的。何况现在还有了快1年的工作经验呢？再比如，去做别的网站的旅游栏目编辑，她写的游记不是有转载吗？她收拾了碗筷盘子，一点点洗干净了。突然觉得，现在的日子是多么的荒谬啊。他若不在，便是几天，几周，甚至几月不在。她不问，他也从来不说的。他有那么多钟情于他光鲜成功人士形象的女士女孩，他自然是得意的。也从茶水间里听到过不少他的各种女朋友的段子。可是那些段子，真的只是段子而已吗？就像越南新娘的事，是她先入为主把事情定义为玩笑而已啊。她凭借的是什么呢？如果也像公司业务的事一样，肯去放下偏见仔细听仔细看，蛛丝马迹怎么会没有？真相，不是难以寻觅，而是不敢寻觅吧。

几年的青春时光，几年的绮丽又奇异的爱之旅，想想不过是1个小时也不要的事情。打开了落地窗，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处。最爱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屋里像是上了蒙板一样的旖旎光效，美到不真实。就像他的出现一样。以为是阳光照进心房，她像小孩子一样贪心留恋。可是，自己却变不了发光体啊。始终依赖着别人赐予的一缕阳光，这样可以吗？

站在落地窗前，白色的晨衣包容着小小的身体，这画面当然静美。阳光正好，实木地板上映照着她长长的纤弱影子。影子比正身漂亮多了。看不清面目，只会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不抢戏不纠缠，就像她。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影子情人，竟然。年花如水。浪费了青春年华，终于懂得，做一个人的影子是最奢侈的任性，终于敢于成长了。她换了衣服，锁好门，把钥匙塞回门缝。再见，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