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嫁给房子吗?
序
说来实在可悲,在没娶到我的妻子前,我的世界只有两种人,渣男和渣女。
你可能会笑我的观念有些极端,也可能对我的过去报以同情,甚至还会想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接着杜撰出我成长于灰色地带,职业特殊,人性的阴暗像空气一样习以为常这种阴谋论,认定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样的阴谋论去分析穷都出身的人更为贴切,分析我却离题万里,不过结论却误打误撞说对了,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我甚至都不是一个人,我是一栋房子,有着雄厚资产的房子。
01
1995年,房地产热,想一夜暴富的投机者彩票不买了,赌场不去了,贴身的西服一穿,摇身一变,成了开发商。
他们底气十足地走进银行,账户上多了一串天文数字,从建筑师那儿骗到了几张工程设计图,在包工头那儿哄得一伙儿工人脑热,我应运而生。
在砌地基的时候,我就和其他房子与众不同,我有意识。
被水泥糊好的每一砖一瓦,像分裂的细胞一样让我更为鲜活,石块和瓷砖像是我的肌肤,我能感受到烈日下被灼烧却动弹不得的痛苦,也能感受到雨后青苔在背阴处沿着墙隙砖缝攀爬的微痒。
当屋子里第一盏被点亮的那一刻,我甚至能感受到电流在体内窜动的刺痛和兴奋。
我像工人闲聊时提到的小孩,得到一个新玩具要试上十几回才肯安分片刻。没人时,我开灯,熄灯,重复十几次,陶醉于被电的快感,每一次痛苦都更为清晰,但神经也越亢奋,那是种活着的喜悦。
从那次开始,我慢慢学着操控人类放在我体内的一切物体,从第一次让一颗螺丝钉成功浮在空中,到第一次成功的救下一个水泥工。
他从五米高竹架上踩空,我挪移了一堆松松软软的干水泥,他几乎陷进了一团棉花,毫发无损。
身为英雄的我并没受到像菩萨保佑这样的嘉奖,他回过神,站起来,模样有些狼狈,脸和脖子因为出汗,沾上不少水泥灰。
他朝着地上吐了一口痰,骂骂咧咧的:“钱给的少不说,干活还招晦气。”
好,他既然认定被我救是晦气,我就让他心想事成。他刚迈进浴室,想找干毛巾擦脸,省得出汗像火一样烧,就踩到我倒在地上的工业润滑油,摔成狗啃泥。
我却不觉得这有多快活,谁也不知道我救人那一瞬间有多牛,甚至做错了事,也没人呵斥我。
我的喜怒哀乐,功过是非,似乎与整个世界无关。
从2月底到平安夜,工程耗时近十月,像极了孕妇从怀胎到分娩,但造我的人并非人间慈母。
他甚至连贷款利息都还不起,所有像他这样的投机者为经济贡献了一次房地产泡沫,欠工人一大笔尾款,编一句账户冻结,人逃之夭夭。
我成了一栋烂尾楼,计划中的游泳池只是挖了一个大坑,我看上去像挨了一记重拳,此生留下一个凹坑,修复无望。
12月24日,我虽然烂尾,但总算出生了。
这一天所有顺产的婴儿都在医院里被人群的欢声笑语祝福着,造出我的工人们看着我却痛哭着,大骂着,脸皱成了一团废纸。
他们喝着超市的促销啤酒,酒瓶摔在了围墙上,围墙最顶上的那层水泥还没干透,玻璃渣扎进去一半,像上千把手术刀陷进我的皮肉。
他们随意排泄,砸烂玻璃,撬坏门锁,凿穿水管,剪断电缆,整条街的电路失灵,邻近的狗被吓得止不住狂吠,引来警察后,方才平息这场暴动。
工人们就这样随意作践这栋平平无奇的房子,我的五脏六腑像被烧红的铁烙过一样疼,这种酷刑下时间放慢了十倍,可谁也救不了我,我活着,却从未被人看见。
他们心中有苦,又想转嫁这种痛苦,发泄到同类身上于心不忍,将暴力施加到钢筋水泥这样的死物上,两全其美。
对于他们来说,我不算个活物,我甚至没有出生证明,不受法律庇佑,白白吃了回哑巴亏。
平安夜那晚,风波未平,人心难安。
而我,出生才一天,就厌世了。
厌世的我对外界唯一的反应就是长草,庭院里杂草丛生,生长旺盛。
按人类的标准来看,这应该是胡子吧。
那我应该是男的吧,我不敢细想,宁愿这样麻木无感地活着,也不愿思考目前的处境,进而陷入难堪的过往。
伤口还在痛呢,没人维修。不仅如此,蚂蚁在我的体内打洞筑巢,蜘蛛也吐丝织网,像是口腔溃疡让我隐隐发痛。
但我毕竟是一栋房子,世人仍然将我视为一处藏匿之所,也有人肯造访我这栋被遗弃的烂尾楼。
比如,捡垃圾捡到市郊的流浪汉,在我这儿睡了几晚,留下一地的饭盒。
比如,暗自接头交易毒品的瘾君子,爽玩后留下一地的针头和锡箔纸。
藏污纳垢,大概是我唯一的用处了。
我甚至觉得房瓦上的太阳,高高在上,比上访者更为刺眼。
02
我的房产权转入了银行旗下,那些脑子最灵光的人只想甩出这笔坏账,及时止损,将我以一块地皮而不是一处房产的售价,贱卖给一对新婚夫妇。
仿佛曙光初现,我身上的凹坑,也就是图纸上规划的游泳池,真的会是一个泳池。
这对夫妇看到二层洋楼已初见规模,大喜过望,请来装修人员一点点治愈好我的伤口,我的模样甚至因此光鲜了许多,内里也多了许多家具,接通水电后,二人住进我这栋蜜月房。
大恩大德,岂能不报?我的本领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在餐桌上幸福的相拥,如胶似漆,浓情蜜意。
丈夫往妻子的碗里夹菜,说:
“你真为我着想,我看电视在沙发上睡着了,你怕吵醒我,关了电视,还给我盖层毛毯怕我着凉。”
妻子笑得有些僵,说:“新毛毯我还没拆包装,它放得太高了。”
丈夫往嘴里扒饭,有些尴尬。
妻子转移话题道:“去买菜半路下了雨,我以为晾衣绳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你竟然贴心地给我收了。”
丈夫更尴尬了,说:“我这一睡就是一个下午,没出过门。”
妻子佯装恼怒道:“愚人节的玩笑不能在今天开。”
丈夫说:“沙发上毯子还在呢,我哪有过梦游的习惯?”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饭也没胃口吃了,额头直冒冷汗,行李也来不及收拾,神色慌张地跑去烧香拜佛。
他们再也没回来过,甚至不敢带走这间屋子里的古玩首饰,怕沾上屋里的晦气。
民间谣言四起,说这栋房子死过人,东西好端端的会飘起来,肯定住着厉鬼。
我这个厉鬼好心办成了坏事,被新婚夫妇抛弃了。
刚被家政人员除过杂草不久,我又开始长胡子了,我苦闷到入秋,胡子从绿变黄,和我一起老去。
这大概就是身败名裂吧,我和夫妇二人一起看过电视,新闻提到一名男子挪用公款去炒股,被人揭发,苦心经营的声望毁于一旦,他跳楼了。
我却不能跳,我就是楼,我还要救下任何企图从我这儿跳下去的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也会被上百斤的物体砸得脚痛,如今的我不想再多一个凹坑了。
对了,身败名裂后唯一的访客是个贼,他不仅仅看中了堆灰的古玩首饰,还拿这些东西卖钱,买下了我。
我又便宜了不少,这次连一块地皮的价位都配不上了,贵妇手上的一克拉钻戒都比我值钱好几倍。
那时候传销组织吹嘘未来,知识分子贩卖焦虑,而投机分子拿人的弱点开刀,他销售恐惧。
人类对未知事物,既好奇,又畏惧。
他偷窃时看到电话自动报警,撬开的窗户自动关上,屋内的白炽灯忽闪忽灭,浴室的水龙头自动拧开,却能镇定自若。
他知道我的存在,将我视为和他一样平等的生灵,还建议我用纸笔来进行交流,扬言要和我做生意。
他拿着房产证威胁我不合作就拆了这栋房子,可惜他站错了地方,应该在房子外面恐吓我,在这栋房子里,我可以为所欲为。
我险些点火烧了那个红本本。
我在纸上写了两句话:
第一,我想要个户口。
第二,收益五五分。
他应该很清楚,不同意就走不出这扇门,我从电视上学到了不少拷问犯人的手段,而他是个偷窃惯犯。
他像一块吸铁石,被室内所有尖锐物品困住,包括针、钢笔笔尖、水果刀、剪刀、菜刀、锯子等,只要摇头,他会变成一块红色的吸铁石。
他降服了。
他是有些手段,我总算有了户口,能开一个账户把钱存起来,这些钱可以请人给我刮胡子,请人给我治治溃疡,换更大的电视,交水电费以及缴纳税费。
他的生意很简单,让有钱人主动掏腰包,当然这需要我的全力配合。
他专偷富人的东西,费过不少心思去揣测过这帮人。这群人挥霍的花样多,玩的野,图新鲜,不缺猎奇之辈,哪里有鬼往哪儿钻。
我成了鬼屋。
他为了保持神秘,让那帮人蒙着眼睛,走进屋子里才取下布条,我燃起蓝色的火焰,让一条白长裙在屋里飘来飘去,还不停地往裙子上撒鸡血,门窗会摇曳作响,拔了插头的电话会狂响不停。
当这帮人被吓得抱成一团缩在角落,说一声够了,门窗自动打开,我会把他们踢出去。
这群受虐狂下次还会来,给的钱会更多,要定制的恐怖场景,但底线还在,不能真的做成人间炼狱,虐杀生灵。
有钱人之所以重口味,多少和泡在骄奢淫逸里,感官刺激从巅峰跌到索然无味有关,他们太轻易的就得到了一切,而蔑视这种轻易,想重拾那种因害怕而肾上腺素狂飙的原始本能——恐惧感。
我是他们心中的鬼。
我的善意就能吓跑一对新婚夫妇,恶意更能让这帮人惊声尖叫。
原来人类这般经不起恶作剧,我从未见过他们有如此丰富的表情,被吓得面容扭曲到不知是哭是笑,抽搐着眼皮,面色铁青,瞳孔放大,气息紊乱强装镇定……
我账户上钱的多到可以买一整个铅笔盒的1克拉钻戒后,恶作剧的花样开始重样了,部分人类素质不高,足以让我消极怠工。
他们会被吓到找不到厕所的路,就那么自暴自弃地扶着墙呕吐……
带刀带笔的人,总喜欢在墙上或家具上刻下某种记号,我身上总会多出一些难看的纹身……
富家子弟也有小偷小摸的习惯,被踢出去之前不忘顺走一两个“纪念品”……
这群人龌龊的小举动,并不比流浪汉瘾君子高明多少。
伺候这帮人让我憋了一肚子火气,我不想干了。有钱使我更加有底气,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那个贼说他还没赚够,还说扮鬼吓人走不长远。
该分给我的利他不欠一丝一毫,这着实让我感动,何况他还无偿给我开了银行账户,我这个假身份至今未被查封,少不了他的付出。
我忍了,决定转行。
他发现女性的钱更好赚,我只需要做一个足够智能的房子,满足这群女人的梦。
我能在她们皱眉时递上一杯果汁,一份甜品,或一本结局圆满的书。
我会把电视调到最合适的音量,切换成她们最想看的碟片,在沙发上摆放她们爱抱着的毛绒玩具。
我甚至学会了做菜,她们只需要在食谱上画个圈,饭桌上就会有口感甚佳的菜肴。
她们累了,我会用按摩工具让其放松,打开唱片机播放一些柔和的音乐,让一只小猫或一条小狗趴在她们的腿上任其抚摸。
她们想和我对话,我也会用羽毛笔写东西博人一笑。
虽然赚到的钱比以前多了一倍,但我似乎为了讨人欢心无所不用其极,像个低贱谄媚的奴隶,她们不缺这样的奴隶,我只是奴隶中最听话的一个而已。
她们的姿态越高傲,就显得我越卑微,我讨好到像一个色欲熏心的家仆,舔着她们的高跟鞋面。
这实在太窝囊了!
我不干了,不想因为自己是一栋房子,就低人一等。
就这么和那个贼撕破了脸皮,我虽然有了钱,但只觉得这些钱有些恶心。
他只要在我的地盘上就拿我没招,但放火烧我,扔炸弹炸我,也只会被我藏好的摄像头记录,进而坐牢,两虎相争,两败俱伤,谁也不想看到。
他比那些富人更能恶心我。
谣言曾一度毁过我,还能毁我第二次。
这次谣言的对象扩散到我所在的这条街。
相传这里是黑帮斗殴火拼的高发区……
听说这里暗中藏着一间毒品制造厂……
据说这里凶杀犯强暴犯聚成了一窝……
只要脑子正常,意识清醒,没人会踏足此地。
他虽然是一个贼,但还算守信,我的户口和身份证一直有效,账户从未被冻结。
我有了身份,有了钱,甚至也不再为别人而活,但我依旧不快乐。
我把天上的星星数到了7983颗,还命名了其中42颗最耀眼的。
我房檐下的燕子窝繁衍了三代,我能分清楚每一只燕子从捕食的眼神到每一根羽翼的差别。
我换上了更智能的电视,在普法栏目中看到造出我的开发商锒铛入狱,他脸上即使多了马赛克,也比我想象中更为憔悴和衰老。
我爱上了体育频道,那个台有很多男人与男人间的较量,他们维护着一种叫做荣耀的缥缈之物。
我甚至学会了互联网,不再满足于电视上那些被迫接受的信息,想透过一根网线,寻找我的同类。
我在中介网上发布了一则征婚启事:房租0,性别女,嫁给我。
热度足以被网站置顶,但那个贼败坏了我的名声,没人敢给我留言。
直到她回复了我。
她大概被生活逼到走投无路了,才冒着生命危险跑过来和我结婚。
她会是我的同类吗?
这已经不重要了,身为都市里的钢筋水泥,被人遗弃,被人愚弄、被人忘掉,我孤独了整整24年,而我的苦闷、隐忍、阴暗,与整个世界无关。
我只想融入这个世界,她更像是这个世界的钥匙。
嫁给我,我能对她做出的唯一保证是,不让她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
因为我也是她的世界的钥匙,她相信我。
这值得我的善待。
03
我拥有的第一个红本本,是户口本,第二个是存折,第三个是结婚证。
结婚证的合照,是用大疆无人机抓拍的,她站在庭院中央,竖着剪刀手,而完整的我,只有高空航拍才能容纳进照片。
民政局的人早已见怪不怪,有人和板凳结婚,有人和笔记本电脑结婚,有人因为和母羊发生关系而被迫领证,所以她嫁给我这栋房子,还比较务实。
我向她做了婚前财产公示,她侥幸地笑了:“我唯一的负债,也就是花呗欠的70块钱,你能帮我还一下吗?”
70元,只是我资产的第七和第八个零头,我还从闲鱼上买回了她面试才穿的小西装,并不配她现在的腰身,她比买下西装时消瘦了不少。
我应该可以用厨艺把她喂胖一点,至少可以用食物把她两个微微凹陷的脸窝撑圆一点。
为了让她住进新房,我置换了所有的家具,电器也都买新的放着,壁纸窗帘全换成温馨的色彩,冰箱里塞满了面包牛奶,蔬果零食,沐浴露洗发水化妆品也遵从她淘宝购物车的选择。
她的身体躺在一张大床上发呆,思维还没从过去的穷困潦倒中走出来。
我可以照顾好她的身体,等她在心理上以妻子的身份接受我。
04
世上许多美满的婚姻,并非一见钟情就能水到渠成。
我和她的初见,没有任何柔光滤镜,她像所有失业的女青年一样,面容沧桑,气质落魄,身为女性的所有动人之处都被拮据二字打压得没了影。
我从她的身上看不到美,无法一见钟情。
我和她之间跳过了朝夕共处以及隆重婚礼,见面就配对成了夫妻,一张结婚证的分量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什么真实感,这好比在天上有两只风筝,飞往各自的天地,线却意外缠在了一起。
这种结合很是微妙,但此刻的我们是一体的,我能化解她的困顿,她能填补我的孤寂。
日子还长,而我们手握彼此的钥匙。
05
用钥匙打开的第一个黑匣子,是让她接受我只是一栋房子。
和她相处的第一天,她似乎抱着赴死的心来见我。
她走进庭院,不用敲门,甚至不用拧门上的扶手,嘴里也不用念芝麻开门,就能自由出入任何一间房间,锁形同虚设。
她并没有被我周全的服务打动,手肘上还起了鸡皮疙瘩。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灵异版的居家男士日常,她半夜摸手机看时间或去厕所从来不需要开灯,在沙发上看杂志睡着也会被盖上毯子从来不会感冒,被踢到床底的鞋也会被我成双成对的放鞋架上。
这些照顾并没有消去她手上的鸡皮疙瘩,她隐隐害怕,一副撞鬼的不安。
一回生二回熟,她也在渐渐习惯我的关照,自然而然的享用妻子的福利。
她很会察言观色,我的每一种心情都能得到完美的解读,很多情绪不需要纸条去表达,当室内光线比平常暗一点,洗菜时的水温比平时凉一点,她都能看出我不开心,说些好听的话,念一些新出炉的段子来哄我。
她像个贤惠的妻子,扫地除尘,买菜做饭,晒被子,扔垃圾,将我视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这些杂务有时候会让人无聊,她吃饭时我会让餐具跳着探戈舞,切菜时让她重温日漫里食材升在空中被一刀切的名场面。
我俩唯一的争执大概就是看电视了,我不想错过体育比赛直播,她想追深情偶像剧,遥控器一会儿在空中打转,一会儿被她跳着抢回去。
没输没赢,最后都在陪着对方看对方想看的东西。
我的熊心豹子胆日渐膨胀,有时候会在她充手机时偷偷的把插座移位,有时候会在沙发上放满玻璃杯让她找硬板凳坐,有时候会在浴室的镜子上画满小乌龟,她说我“长不大”或“淘气鬼”,我会撤下所有的恶作剧,在纸条上画一个鬼脸。
当然,她也有隐私空间,在绝大多数时候,不准我看她的电脑和手机,家里面第一次多了马赛克一样的东西,比如数码产品,比如有水声流动的浴室。
她在室外的游泳池晒着日光浴的时候,也有一半几率要求我打马赛克。
我也有一半几率没那么听话。
06
用钥匙打开的第二个黑匣子,是她的过去。
她曾是一名人形师,设计人形玩偶,在业界有些声誉,这篇文如果走商业励志传奇路线,她会在五年内有一家上市公司,做到市场占有率前三。
但既然是黑匣子,故事走向就必然要反着来。
一旦有人买不起windows,就会安装上盗版,同理,她还没有培养出客户忠诚度时,盗版人偶的销量已遥遥领先。
让正义出席的同时也要有资本撑腰,她两年的积蓄全砸在了控告盗版商的案子上,而灰色产业的资本堆成一座大山,丝毫撼动不得,那是一群饿狼的反捕。
她斗不过,还被咬得全身是伤,一蹶不振。
她住在我的体内,我总会不经意看见她打开微博,她一直在顶#原创人偶形象维权#的话题,转发的人越来越少,正义使者留给她的热情有限。
这时的她像一只溺水的猫,从绝望到自暴自弃,而我想捞她上岸,即使所有的人都从她的身后淡去,至少还有我。
但我只是一栋房子,没有双手,她即使被我紧紧围着,也只会觉得空旷。
我虽然内心愧疚,但还是打开了她锁在地下室的行李箱,里面一半是做好的人偶,一半是做人偶的材料。
这些人偶应该是她的孩子,在最穷困的时候她也没把它们卖出去,在行李箱待久了,孩子们有些潮,我让它们晒了会儿太阳,享受重见天日的美好。
妻子买菜回来后,菜篮一如既往被我操控着飘进了厨房,我让这群孩子躺在了沙发上,为了不让母亲嫌弃,还给它们喷了香水,打在它们身上的光也柔和无比。
我让孩子中最高的一个站了起来,这个人偶和她看过的某部偶像剧男主形貌相似,我像是灵魂被摄入人偶中,仿真的眼睛端详着她,伸出手拂过她的侧脸,像安抚猫咪一样抚摸她的头发。
她的发丝比初见那天更顺滑了,这一切都在变好。
我让所有膝盖高的人偶和我一样抱着她,甚至还让人偶的温度比常人体温高上一点,让她不再孤立无援。
为了弥补我擅自打开行李箱的过错,我买下原创人偶形象维权案的热搜,并递给她案件重审的公告送达裁定书。
她一言不发,抱着人偶哭得泣不成声。
我还记得第一次举着行李箱在她的面前晃悠,她摇头把它塞在地下室更深处,一个小时没和我说话。
这应该是她的一道疤,脱痂会抽空所以的力气。
07
她似乎不再甘心做一个家庭主妇,家庭主妇也只是她给自己的定位,很多家务事我能亲力亲为,她或许想为我做点什么,而刻意忽略值得她一条路走到黑的事业。
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沉淀,去坚定这一技之长。
这次她主动打开了行李箱,倒出里面的材料开始倒腾起来。
至于她在做什么,她坏坏地笑,要我把整个地下室都打上马赛克。
我回想起泳池边的不诚实,心虚地在纸条上画上一个亲亲的emoji,写上:“小心思真多,不过我喜欢。”
她床头多了一个素描本,用铅笔划去了很多人物线稿,九头身高,没准是一个浩大的造人工程。
到了不能晒日光浴的节气,她开始心安理得地吃着我做的饭,让我在地下室门口放一张飞毯送她进浴室洗洗睡觉,天冷了她不怎么出门,在一团马赛克里待的时间越来越久。
我提供的唯一奖励是一杯糖水,一天能换一个口味。
我只能苦等,看着体育频道,总觉得缺了什么,迎娶我的妻子后,我辞退了除草工,现在院子里杂草很是猖狂。
第二年盛夏的午后,她抱着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玩偶,说给我定制了一双手,彼此能够相拥。
这一刻,我仿佛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了同类。
那天夜里,床上躺着我的姑娘,能够用双手搂住的姑娘,她的睡颜能看到忙碌的眼圈,和初见时别无二致。
08
我请了一个律师团去扳倒那些靠抄袭致富的无赖,还花重金把自己改造成一辆会飞的房车,带着妻子环游世界。
我的寿命足足有70年,余生的岁月可以附在玩偶上陪她老去。
她说:“我爱你。”
我在人偶上安上了发音装备,每一个字转换得有些艰难,说:“这远远不够。”
“还要加上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