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欢

一

    我的朋友叶欢，从小就喜欢传说里的事，小学三年级时他作为一个转班生与我同班，个子虽矮，却坐在教室的最后面，我与他成了好朋友，与他一同上下学。

    有一天上学路上他和我说，他的小叔会轻功，一纵能跳那么远，说着话他手指向远方，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大概有50米远，他又说他小叔从三楼跳下来不会受伤，能轻易跳上一层楼的高度，那时我对他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并羡慕他有个会武功的小叔。

    三年级后我们分班，渐渐少了联络，到了初二时，在中学遇到他，他身型横竖都长大了两倍。他看到我很高兴，我也很高兴。他拉我到教学楼的后面，说他练会了一套南拳，并打给我看，整套拳术打下来气势澎湃，虎虎生风，看得我热血沸腾，不禁对他产生了景仰。打完拳后他气喘吁吁，调匀着呼吸对我说，练功一定要学会调息，否则会内伤，会激肿（家乡话的意思是肌肉发达但长不高）。

    我又和他走到一起，本来上了初中我就不再相信他小叔轻功的事，那时候我又重新相信。

    叶欢放弃上高中，高中寒假，我回家遇到他，他竟然留了齐肩的长发，他衣着古朴，对我说他要进深山修炼，寻找真我。我当时相当诧异，劝他说别傻了。他却很坚定，说，找到真我，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你。

    “不过，”他说，“那时的我，一定不是这个我。”

二

    一别十年，我上完大学，工作的第四年，在老家的海边遇到叶欢，他清瘦素静，目光冰冷，让我心头一凛。

    “你上大学时，我去找过你。”叶欢说。

    “什么？”我说，“咱们高中后就再没见过。”

    他淡淡地说：“那时我是一条蛇。”

    我顿时堕入冰窖。

三

    大二的一个夜里，我睡在宿舍的床上，做了一个恶梦，醒来了，眼睛睁开，发现一条大蛇盘踞在我床头，目光冰冷，盯着我的脸。我惊恐得全身麻木，无法动弹、无法呼喊。那一条青纹黑纹相间，吐着血红信子的大蛇，从那晚起就成了我一生的梦魇。

    “我一直以为那是个梦中梦，”我对叶欢说，我没有告诉他，自那晚起我患上了梦魇，几乎伴随了我此后生活的每一个夜晚。

    但叶欢似乎能听到我心里的话，“找不到真我，你的生活永远都是梦魇。”

四

    叶欢向我说起他进深山的经历。

    “我并不知道我要往哪里去，我只知道顶溪那里有一座山，山上有很好的泉水，我就往那里去，我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但我仿佛是进入一片大树林，我一进去，就有一只鲜黄色的、两个人大的恐龙袭击我，我用开山斧打伤了它的额头，它逃跑了。”

    “你……，”我感觉叶欢有些不正常，“现在怎么还会有恐龙？”

    “你听我说完，”叶欢说，“我又继续前进，傍晚的时候，我遇见一个女孩，躺在草丛间，额头破了，我救她的时候，发现她额头的伤口，是我斧头造成的伤。”

    “啊？”我很惊讶，但我没有多说什么，容他说完我再想办法通知他的父母，也许叶欢应该进精神病院了。可是，我认识他那么久，我竟然不知道他的父母、他的家。

    “她向我道歉，说她变成真我的时候，她无法控制自己的人性，我也向她道歉，因为我重伤了她。她又对说我，基于人性，她向我道歉，但她希望我能知道，人性是很卑劣的东西，如果要找回真我，就不能有人性。”叶欢向我讨了一根烟点上，接着说，“那个言论，那一刻震惊我，颠覆我，但我稍微一想，就想通了。人类一直认为自己是万物之灵，是宇宙最高等级的生物，所以这个世界每况愈下。越来越多的生物遭受灭绝，那些灭绝了的生物，只能作为种子在人的真我里存在，等待人愧疚或生命灵光乍现，才涅槃重生。”

    “叶欢，你不要再沉迷于传说和幻想，找件事情做吧。”听完叶欢如此荒谬的故事，我越发坚信他已精神失常。

    “小未，我告诉你，”叶欢说，“每个找到真我的人，都能知道别人的真我是什么。”

    “好吧，你是青黑的大蛇，那么，”我看着他冰冷的眼睛说，“我的真我是什么？”

    “你驯良如鸽子，我灵巧像蛇。”叶欢说。

五

    接下来我便开始寻找叶欢的家人。

    我找了几个三年级的同班同学，但他们的答案令我毛骨悚然。

    “叶欢？不记得有叶欢。”

    “教室后面的桌椅？一直是空的，没人坐呀。”

六

    我将事情的全部讲给我那心理学硕士的表妹听。表妹建议对我进行催眠。

    我进入了自己大脑的深处，混沌黑暗，却有几条微微发光的纹路。

    “小哥，”表妹抱歉地望着我说，“你不要介意，这没什么，但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人格里，有另外一个人格，他说他叫叶欢。”

    “他希望我劝你去找回真我，”表妹接着说，“我当然不会答应，但，在你意识的极深处，仿佛是透过深林才能到达的地方，那里还有你的另一人格，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但叶欢说，她是个姓黄的姑娘。”

    “叶欢说，有朝一日他会带你去见她，你不要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