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感-父亲

父亲节快到了，突然想随便写点父亲，正巧这两天他脑溢血犯病了，家里都围着他转。

我的父亲是个普通人。一个温柔的、好脾气的、聪明的人。我就记得小时候我妈老是凶我打我，但是爸爸总是会护我。爸爸穿着黄色雨衣骑着28寸单车，别提多帅气。我长得跟爸爸很像，皮肤白眼睛小，人人一见到就知道我是他女儿。我小时候坐公交车的总喜欢坐在爸爸边上，因为他喜欢和我聊天，教我为什么b+a念ba，教我唱歌、打鼓的节奏、数学简便方法；还有爸爸是万能的，他的修车技术一流，他是公交公司小修组的技术带头人，我坐公交车报爸爸的名字都能免费坐因为人人都认识他。爸爸还帮一个厂长修车，总能带回大闸蟹吃；爸爸还会帮我捉小猫咪、小鸡回来养……爸爸在我童年是好朋友，我喜欢爸爸多于妈妈。妈妈老是和爸爸吵架，很凶很无理。但是爸爸一直忍让她，几乎不还嘴。爸爸是个好男人。

后来我长大了，爸爸在我心中的形象开始变化。他不再是万能的了。我刚上初中时，妈妈下岗，爸爸没能力帮妈妈搞定领导、不会拍马屁。爸爸依旧当着修理工，没有升上去当头头，也不出来跑承包车，因为那会儿跑承包车很挣钱，如果爸爸妈妈承包一辆车的话收入可观。也可能爸爸身体不好。他好像那会儿心脏早搏。总之妈妈怨言很多，说爸爸没用。然后老是吵架。我上大学的时候有时很自卑。那会儿别人爸妈单位都普遍涨工资，就是公交公司收入差。我们家在金山，我一直被人嘲笑金山乡下人。别人都穿商场牌子货，我只能穿轻纺市场的仿货还有超市里卖的衣服。全身上下就我小叔叔给我买了个当时比较高级的手机，一身都是廉价货。到我大学毕业，彻底对家里很失望，身边石化的同学爸妈很多都在上海市区买了房子，然后一家或者是孩子上班问题就能解决。我呢只能像外地人一样租房子，很苦，毕业实习那会儿我住在古北路宿舍里，一个宿舍除了一个嘉定的全是外地人。非常无助，当时大学一个月家里给我生活费400块完全不够。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隐瞒自己家里在金山这件事情，每次都说我家在老闵行。那时对我爸的评价就是我爸爸没本事。因为他性格内向、不求上进。不过我知道我爸爸对我还是关心的。印象最深，我刚上大三那会儿皮夹子丢了，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没了，那时候爸爸时常打临工帮人跑一天线路赚点小钱。那天他跑松卫线。我很内疚、知道家里很穷但是丢了皮夹子又给家里增加了负担。但是爸爸一点也没怪我，他下了公交车、从上衣口袋的驾驶证里掏出整整齐齐的200块钱给我。我知道这是他的私房钱。我也不记得具体他说什么了。反正那一次我印象特别深。爸爸用休息时间赚外快，我却那么不争气还要丢钱。其实爸爸不是没本事不是不上进。爸爸也许受限于家庭因素、也许是性格、别的情况。他一直默默在为家庭出力。我记得爸爸那会儿有机会深造念书，但是妈妈不让，因为念书就没工资了。爸爸本来有机会去闵行申美饮料公司上班，但是担心家庭异地分居，又放弃了。爸爸本来想在老闵行和西渡买房，后来也是为了给我省念大学的学费放弃。

再后来爸爸退休了。我也工作了、结婚了。印象里我那会儿和同学合租房、爸爸帮我在床边做了个木头板，导致我有两年时间一半睡床一半睡板。那时我很看不起爸爸。别人的爸爸帮子女联系工作、装修房子。我的爸爸却只能给我做半个木头床板。我爸爸不想买房（他们认为生女儿买什么房子）、老是想通过投机的方式赚钱，炒股票老是输钱。后来变得越来越自闭。我觉得他有社交障碍。比如一个简单的问题明明可以打10086人工就能解决，他非要在百度上自己查询半天。我婚后和公婆住。他们也从来不来我这儿，逢年过节我公婆请他们来他们也推三阻四不肯来。生活方面他开始玩上了网购，天天研究便宜货，什么5块钱一件t恤衫，1块钱的不锈钢碗。玩什么游戏免费送水果、什么软件点两下返现。逢人就讨论这种话题。然后就是农家乐旅游、低价跟团游很起劲。还发挥手艺利用捡来的木板啥的材料做了餐车、小床、花架……其实我也随便他，只要他开心就好。他把退休热情全付诸于几乎不花钱的玩样上。但是他居然花了3w6买了个股票软件，而且把本金输得惨不忍睹。爸爸其实是小农思想和小聪明到极致的人：想不劳而获、一本万利、不花钱、想占便宜、想抄捷径……

这两天他脑溢血了。一直以为妈妈身体不好，爸爸会一直好好的。可是爸爸老了，而且确实他身体不好。他总是说：“医院好去的啊？都是骗钱的”、“毛主席说过老虎也不刷牙怎么牙齿那么厉害还吃肉”、“老年人不能体检、一检查都是病，然后看病看着看着就不行了”。我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些逻辑。他发烧也不去医院、说抗生素吃了以后就没抵抗力了。西药是害人的。就连脑溢血当天，自己都坐在地上不能动了说话嘴歪了还不肯去医院坚持躺一会儿就好了。直到今天，他经历了ICU和痛苦的平躺，血压高到180+，还不肯承认自己有高血压。他说：我以前血压一直是130/60。爸爸很犟。也许是我对他们缺乏关心。太寂寞了，能一直碰头走动的朋友也不多，导致他恋上了网络，看了不少洗脑的东西。

爸爸65岁了。已经白了一半的头发。我这几天在家里，扔了很多他的宝贝和心血：烂掉的木头、发霉的瓶瓶罐罐、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茶叶袋子、还有用他的尿和果蔬残渣做的肥料大概有10大桶，我差点没熏死。一个好好的爸爸怎么会变成这样。曾经温柔的万能的爸爸现在变成一个顽固的精神老头。岁月竟这般造化……有时候想想我怎么会摊上这样的父母。摊上了只能摊上吧。起码我父母双全家庭完整、我童年快乐。少年的穷苦反而锻炼了我。中老年的爸妈成了我身边最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我会引以为戒，没准能保我晚年幸福。 我爸爸永远是我爸爸，可能不是个好男人好爸爸，但是我依旧会喜欢他，我愿意做你女儿。希望你早日恢复健康，快乐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