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老去方式

你想怎样老去？看完纪录片《人生果实》，我有了答案。

87岁的英子和90岁的阿建生活在日本小城的一个日式庭院里。门前的园子种了60种植物，50种水果。丈夫阿建是一位建筑师，喜欢动手。家里很多东西是他亲自制作的。40年前，他们买下这块300坪的空地，慢慢开辟出这处世外桃源。

菜园是阿建爷爷和英子奶奶共同维护的。他们每年秋天，把落叶铺洒在土地上。风吹枯叶落，落叶生肥土，肥土丰香果，孜孜不倦，不紧不慢，用40年时间，培养出这片“人生果实”。

园子里到处插着可爱的木板，标示着“这个是橘子，用来制作橘子酱”“给小鸟的水哦，尽请享用”“紫薇花，红色花路，敬请期待”……家中有很多老物件：用了40年的砂锅和烤箱／建造房子时就栽种下的果树……这些物品也伴随他们一起，走过整整40年。当然最可爱的，还是这对已相伴65年的爷爷奶奶。

英子奶奶喜欢制作美食。看到阿建把食物送入口中，五官都轻轻舒展开，满足地称赞，好吃。奶奶害羞地低头摸头，眼睛弯弯亮亮的，“那就好，我的心愿就是能听到他说好吃”。奶奶喜欢阿建的样子，说得时候带着小傲娇：“果然吧，到了晚年，脸越来越好看了。是不是觉得他长得还挺帅的啊～”是的呢，爱一个人就会情不自禁喜欢他的样子，看他做什么都可爱，怎么看都顺眼。结婚这么多年，奶奶从没说过反对他的话，只会告诉他有想做的事就大胆去尝试。“我爱你这种话啊，我是说不出口的。就想着尽量做到让他舒心吧。”，奶奶说。

阿建当然感受得到，他回报以同样的爱。阿建是建筑师，动手能力超强。他创作了两个人的简笔形象，然后到处画。在菜园挂的小木牌上画，在给友人的感谢信里画，在给读者的签名书上也要画。哦，这就是女孩子能收到的最浪漫的爱意吧，我心里时时有你，也悄悄告诉所有人我最爱的是你。他带阿英去台湾，与当地读者见面，也看看曾经设计的建筑。行程中他自豪地对记者说“她于我而言，是最棒的女朋友”。请问哪个女孩不想得到这句最棒的赞赏？

爷爷设计的二人卡通形象。画中爷爷还注视着英子哇，细腻的浪漫！ 奶奶常去的鱼摊，常会收到爷爷的手写感谢信。左下角画着二人的简笔形象呢

当然，两个人并不是完全没有矛盾。比如桌子摆放在哪里，爷爷希望离窗子近一些看风景，奶奶希望远一些，因为这样反而可以更好地看风景。两个人抬着桌子挪来又挪去，最后放在了一个居中的位置。虽然并不是完全如我所愿，但是都对你作出了让步呢。在吃的口味上，爷爷最喜欢土豆，不管是什么只要加上土豆就喜欢。而奶奶却是只要听到土豆就饱了（恶心吃不下）。但每次奶奶都爱心满满地制作土豆食物，可乐饼，往炖菜里豪放地加土豆。你跟我不同，但我愿意满足你的喜好。小小的分歧在爱面前太微不足道了。

如果只是看两个相爱的人如何相濡以沫到老，这还不是我最向往的老去方式。这两人，至死都在工作啊，这才是我最羡慕的地方。

《奇葩说》有一期罗振宇让我印象深刻。他说曾犹豫要不要买一份很贵的养老保险。这份保险可以保障他年老后住进豪华养老院，享受专业的照顾。他最后的结论是不要。因为他不想悠闲地享受被照顾，他想工作到死。

这两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也是这样。他们身形轻巧，穿梭自如。不单不需要人照料，反而还在发光发热，去照顾其他人。

每年菜园里收获大量果实，被英子奶奶制作成各种食物。她会轻巧地做出一大块巧克力蛋糕，樱桃果酱，几卷需要三天才能制好的培根……两个人还会一起捶打年糕分发给邻居。她每月推着孙女的婴儿车，把一大箱作好的食品打包邮寄给孙女。

爷爷是优秀的建筑师，90高龄还在给学生们讲课分享。他曾参与这个城市的规划和重建，在台湾也有他设计的房子。两人还是一家正在筹划中的医院的设计顾问。他们认真手绘设计图，然后用一贯的温柔和幽默感做标注，就像给自家菜园挂小木牌一样。他们提供的设计思路既实用又充满人文关怀。爷爷还每天手写10封信，然后纵身越上山地车，亲自去邮给从未见过面的笔友们。

他们的一生没有暴富，但是给世界留下很多。除了充满智慧和关怀的各地建筑，得到温柔和爱滋养的女儿和孙女，还有精心维护的一定能长出好东西的园子，以及启发了很多人的简朴但优雅的生活方式。这就是我羡慕他们的原因，这就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老去方式。

爷爷在一次菜园劳作后，在午睡中永远睡去。这真是浪漫到极致的死亡，没有痛苦，也没有麻烦别人。

节目进行到最后时，奶奶也已经90岁了。她之前说过，“女孩子不可以没有笑容”。她也真的一直在笑，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爷爷去世时，她微笑着跟摄影唠起家常，说女儿上午带来了阿建最喜欢的红色旗子，来送他走。然后忽然哽咽，低头捂住嘴巴，抬头时又重新露出笑容。“不可以哭，至少要做到这一点”，她说。奶奶现在依然一个人生活，做以前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把落叶铺洒在土地上施肥，修葺窗子，也在继续做医院的顾问。做饭依然做两份，给爷爷递上一份。“一个人会很寂寞，但要好好的等我哦”。

我曾对村上小说中“在21岁时死去”的说法很向往。因为害怕往后就是不堪重负的人生，害怕永远地走下坡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慢慢发现，八嘎，21岁你还什么都没领略到呢，就这样死去？没有体会过相濡以沫的爱情，没有体验过赚钱的乐趣，没有得到奋斗后物质生活改善带来的欢愉，更别说给世界留下什么。只享受被照顾的人生，却不想承担任何责任，那样就满足了吗？懦夫。这样的人生，未免太轻飘。

前两天看到布什总统去世时小布什所讲的悼词，有一句是“Die young as late as possible.”这正是英子和阿建夫妇做的。活久一些，并在死时保持年轻。毕竟，活得越久，人生就会愈加美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