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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都幽魂

2022-03-16  本文已影响0人  沈园散客
01

话说明永乐年间,在四川省平度府河州郡的一个小镇上,住着一户薛姓人家。户主姓薛名智,娶妻冯氏。薛家三代单传,至薛智一辈膝下只有一子,名唤薛庭山。

薛庭山三十有五,自幼酷爱医术,早年游历各地遍访名医,学得一身本领,在镇子上开一家医馆。三年前娶妻刘氏,刘氏长得标致,秀外慧中。夫妻二人情投意合,夫唱妇随,救死扶伤,乐善好施,方圆数十里颇有名望。

怎奈天不遂人愿,薛庭山婚后一年,刘氏十月怀胎产一男婴,取名阿善。阿善落地三年,竟不能语。夫妻二人心若压石,四处求医终不见效,每日里愁眉不展,郁郁寡欢。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之间又过三载。这一日时近傍晚,医馆急匆匆进来一人,请薛庭山去镇子上一家大户人家给老太爷诊病。

此大户人家不是旁人,乃镇上做布匹生意的李员外家。李员外今年六十又八,家有田产,买卖,家资丰足,是镇上数一数二的豪门富户。

李员外一生辛苦,勤俭持家。膝下一儿一女。女儿已嫁,儿子已娶,按说是美满日子,但其子李天齐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仗着家势在村里横行霸道,祸害乡民。因其与官府多有勾连,更是有恃无恐。乡民敢怒不敢言,唯恐避之不及。李员外年老体衰,亦是无可奈何。

李员外突发重病,李天齐不敢怠慢,急忙来到医馆请薛庭山出诊。恰巧薛庭山出诊未归,刘氏在医馆当值。那李天齐见薛庭山不在,只得在医馆等候,遂与刘氏攀谈一二,见刘氏言语温柔,眉眼俊俏,不觉心生杂念,竟将其父生病之事抛于脑后。言语渐多,举止轻佻。刘氏不悦,转身去内房,留他一人在医馆闲坐。

晚饭时分,薛庭山回来,听李天齐叙述其父病情甚急,来不及用饭,便匆匆随李天齐回家为李员外诊病。

李员外此病来势凶险,薛庭山二人赶到之时,已是口眼歪斜说不出话来,高热不退,神志不清。薛庭山号脉,脉息孱弱,病入腠理,恐年命不永。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勉强开了一方,递于李天齐手里,道:“按此方取药,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天齐命人按药方取药,按时服下。半夜时分,李员外忽然口吐鲜血,气绝而亡。家人大惊,纷纷猜测薛大夫药方有误,害死了员外,李天齐更是暴跳如雷。

次日清晨,李天齐带几个家丁去砸了薛庭山的医馆,扬言报官,状告薛庭山庸医害人,草菅人命。

薛庭山被官府差役抓走,医馆贴了封条。双方对簿公堂,各执一词。李天齐使了银子,薛庭山屈打成招,下了大狱,不堪凌辱,狱中自尽。医馆财资一并抄没,作为对苦主李家的赔偿。

刘氏不服,喊冤叫屈,一路奔走上告,夜里被李天齐带人追到,惨遭毒打,在反抗李天齐强暴之时,用石块击其头部脱身。家丁见状紧追不舍,刘氏为保全清白之身,于途中跳井而亡。

家丁见刘氏投井,惊慌失措。跌跌撞撞找到李天齐,众人毁去痕迹,趁着夜色赶回家,养伤不提。

02

且说刘氏投井溺水而亡,魂魄凝结悲愤煞气,化作一缕青烟自井中冒出,遇风而旋,发出阴森呜咽之声,向着镇子飘去。

李天齐头部被刘氏用石块撞击,疼痛难忍,眩晕不止。虽伤势不轻,却不敢与郎中说出实情,只是止了血,服些活血化瘀的汤药,一连数日,昼夜难眠,苦不堪言。

这一夜,更深漏静。李天齐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之间,仿佛置身野外。月缺星稀阴风响,怪树残影人慌慌。心下悸然,茫然四顾,越发的害怕。正欲寻路回去,忽然听到有女人哭声隐隐传来,辨不清方向。

那声音越来越近,似笑又哭,转而变得凄惨尖厉,“李天齐,还……我命……来,啊……”

李天齐寻声转头望去,顿时吓得肝胆俱裂。只见对面两步之内有一女人影像,长发披散,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只眼睛,眼神充满了仇恨,两只手臂贴身下垂,手指特长,指甲像铁钩一样,闪着寒光。浑身衣裳湿透,紧贴着身子,更显得身形消瘦。是人形,月光下却无影。人直立,却随风晃动。四下死一般寂静,刹那之间,那人形张开大嘴,露出尖尖的牙齿,飘到眼前。李天齐大叫一声,浑身出汗,跌落床下,不省人事。

李天齐梦中所见并非虚幻,实为刘氏阴魂不散,前来寻仇索命。正欲伤李天齐性命,忽听身后有人喝道:“刘氏住手!休伤人命。”

刘氏一惊,随即缩手。回头观看,只见远处飘来两个高瘦人影。一个头戴黑帽,身着黑衣,面目狰狞凶恶,怒目而视,肤色黑青,手持勾魂锁链。另一个头戴红帽,身着红衣,吐着红色舌头,垂到胸口,苦笑颜开,面带一丝邪魅,手持一副勾魂索和镣铐枷锁。

刘氏见罢,胆战心惊,却故作镇静,扬声问道:“你乃何人?阻我报仇。”

那白衣红舌之人道:“我二人乃丰都地府引魂使者黑白无常是也。今你阳身已死,魂魄不散,我二人奉命引你魂魄去地府受审,再行轮回。”

刘氏道:“原来是上差至此,想我一家受奸人所害,家破人亡,空留老小于人世备受煎熬,此仇不报,何以再世为人?”

那黑无常嚷道:“阴司律法岂能儿戏?休得多言,随我等上路便是。念你在阳间行医救人,多有福德,故有白使领你,免受折磨。若是奸诈恶人,自有本使驱赶,谅他难逃皮肉之苦。勿再多言,随我等上路!”

刘氏闻言,只得受缚,随黑白无常上路。稍走几步,复又哀求道:“上差怜我一家,能否去阳间与家人作别,上有高堂年迈,下有弱子患病,何以度日?”

白无常并不转头,冷冷说道:“你竟不知阳间之事,告知与你无妨。你投井而亡,李天齐因你所伤,加之担惊受怕,命不久矣。你父母告至官府,两案并审,给了你家些许银子,聊以度日,现流落他乡无处寻觅。”

刘氏掩面痛哭,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发誓去阴曹地府状告奸人,报仇雪恨。黑白二使带着刘氏先去州府土地庙备案,遂一路西行。

不知过了几时,眼前来到一处牌坊,上书三个大字:鬼门关。牌坊两边站立十几个孤魂野鬼,盘查路引。刘氏因跳井而亡并无路引,黑白二使上前出示令牌,三人皆过。

过了鬼门关,走向黄泉路。路上有一泉眼,闻得叮咚声,不见水流淌。泉边生长一种奇异之花,花开不见叶,叶在不开花,名曰彼岸花。

刘氏悲悲切切,一路行来。黄泉路暗淡无光,崎岖不平。夜沉沉阴风呜咽,路漫漫尘世隔绝。往上看不见日月星辰;往下看不见土地尘埃;往前看不见阳关大路;往后看不见亲朋四邻。

走了两日,三人行至黄泉路尽头,被一大河挡住去路。河岸有一石碑,上刻三个大字:忘川河。河水呈血黄色,水流湍急,恶浪翻滚,里面虫蛇满布,腥风扑面,无法转世轮回的孤魂野鬼,愤恨哀嚎不分昼夜。

河上有一小桥名曰奈河桥,桥面石板悬而不坠,隐约有铁索相连。桥左一巨石高耸,名曰三生石,上面文字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时有转世鬼魂前来查其前世今生。桥右有一土台名曰望乡台,可最后一次远望家乡,之后进入阴间为鬼。

望乡台之侧,有一老妪名曰孟婆,在此分发消魂汤。进入人世轮回之鬼魂,饮下孟婆汤则可忘却前尘往事转世为人。

黑白二使带着刘氏穿过奈河桥,径直往前走,来至一座古城门前。此城掩于山坳之内,乌云缭绕,荒草遍布。城门高耸,漆黑难辨,两侧山石之上隐约可见两幅对联。上联曰:人是人鬼是鬼人鬼殊途;下联曰:阴是阴阳是阳阴阳永隔。没有横批,却见城头自左至右刻着三个金漆大字:丰都城。

03

城门下有卫士两列,盘查出入行人。黑白二使手持令牌,向前搭话,领了刘氏号牌,三人从角门鱼贯而入。

进得城来,无一丝光明。暗云缭绕,寂寥无声。五步之外即黑乎乎一片,然行至三步却能视物。街上房舍整齐,皆是衙门府邸,三三两两有人行走,面无表情,亦是官差装束。

穿过几条街,三人来到一处衙门,衙门坐西向东,门楣上书三个大字:察查司。高门槛,黑青色大门敞开,门口有左右两对卫士把守。

进得大门,左侧立一大鼓。刘氏一路看来,心下思忖,这阴间府衙与阳间并无二致,这定是鸣冤鼓,遂快步向前,抓起鼓锤,使劲击打鼓面。

黑白二使连忙制止,道:“刘氏休的鲁莽,随我等进殿报备不迟。”

刘氏作罢,放下鼓锤,随二使进殿。殿内更是阴森恐怖,正面高案后面,判官头戴官帽,一袭紫袍,怒目圆睁,森然端坐。背后有一牌匾高悬,上书:明镜高悬。

公案前面分左右站立阴差,手持杀威棒,一个个眼放凶光,面目狰狞。

黑白二使安顿刘氏于大殿门口等候,二人去殿前交差复命,并向判官言明刘氏告状申冤之事。

判官闻言,让二使退下。吩咐下面牛头马面,让刘氏近前陈情。刘氏来至案前扑通跪倒,大放悲声,将一家受害之事一一道来,几度哽咽竟不能语,殿内诸人无不动容。

判官听罢,脸色阴沉,喝道:“刘氏,你所言当真,可有虚假杜撰之词?”

刘氏道:“民妇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大人明查。”

判官又道:“你且起身,退至一旁。马面何在?”

马面应声向前听差。判官道:“速命河州郡土地庙呈上本案卷宗,再命牛头去阳世人间暗中查访案件原委。”

功夫不大,马面回来复命。道:“回大人,刘氏所言非虚。薛氏一家皆良善之人,刘氏夫妻二人行医济世,于乡民多有恩德,人皆喜之。李天齐实属恶霸,罪大恶极。因受刘氏所伤,又受惊吓,现神智不清,几近疯癫之状,乃罪有应得,还余阳寿三年。”

判官又道:“黑无常何在?”

黑无常上前听差。判官道:“你与牛头同往,去阳间查访实情,探寻刘氏一家老小下落,事情完毕,摄取李天齐魂魄来此了结公案。限期三日,你可听清?”

黑无常应诺,领命去同牛头汇合,去往阳间不提。

判官又对刘氏言道:“你上有高堂下有弱子,轻生自残,致使老弱无依,尝尽人间疾苦,本该受罚。但念你行医济民积德行善,且为保全名节甘愿赴死,令人感佩。故本司对你免于处罚,命你去城外望乡台恻,为孟婆熬制消魂汤,三日即回,待李天齐魂魄索回一并开堂审理。”

“谢大人不罚之恩,民妇遵命便是。”刘氏叩头谢恩,出了大殿直奔望乡台而去。

且说黑无常与牛头二使到了阳间多方查对,理清案件实情,并找到薛智夫妇与阿善下落,三人已流落他乡,行乞为生。二使夜探李天齐宅院,趁其昏睡,黑无常用勾魂索勾住其琵琶骨,摄了魂魄,扛上镣铐枷锁,连拖带拽地奔丰都城而来。

行至望乡台,刘氏早就瞧见,飞奔而来,抓住李天齐又撕又咬,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二使制止,刘氏遂与众人一同回到丰都城。

判官开堂审案,李天齐乃奸猾冷酷之人,到了阴曹地府,看这阵势,就知道如若认罪定是不得善终。于是反咬一口,诬告刘氏为丈夫减罪,勾引于他。被他回绝后,羞恼成怒,气急败坏之时,用石块伤其头部,后又畏罪投井自尽。

话没说完,判官大怒。喝道:“住口!你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勾结官府,欺压良善,罪大恶极。这是地府,岂容你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来呀,将这恶人吊起鞭打四十!”

众阴差上前,不由分说,将李天齐摁倒,捆住双脚,倒悬吊了起来,头冲下离地二尺。有阴差取来皮鞭,狠狠抽打四十鞭。李天齐被打得皮开肉绽,惨叫不断,就是不招。

因其阳寿未尽,判官不敢往死里折磨,只得暂且收监,另寻他法。遂叫来两个狱卒,耳语良久,狱卒领命而去。

半夜三更,李天齐浑身疼痛难忍,央求狱卒可怜,抹点疗伤药膏。狱卒允诺,稍事涂抹,转身而出。小声对另一狱卒说道:“此人虽罪无可赦,但祖上积德,可绵延三代富贵荣华。今不识时务,命丧于此,实乃可惜。”又闻另一狱卒附和道:“实是可惜,若认了罪,不过数年牢狱,还阳又是一番景象,大富大贵自不在话下。”李天齐听得真切,心下狂喜,却装作熟睡模样。

次日升堂,判官历数李天齐罪过,喝道:“你招是不招?!”李天齐问道:“我若招认,于己何益?”判官道:“命里有时总能有,天机不可泄露,你好自为之。”李天齐听出言外之意,遂道:“如此,我招。”判官不动声色,令其据实招供,签字画押。

供状写完,判官仔细审阅,并无差错。一拍桌案,大喝一声:“大胆恶贼,劣迹斑斑,不予重惩,天理不容!今暂放你回去,待你阳寿耗尽,惩办你不迟。来呀,将此恶人轰将出去!”

众阴差将李天齐一顿棍棒打了出去,有阴差连夜将其遣回原籍,附其肉身。

04

刘氏见李天齐被惩办,连连向判官叩头谢恩。判官道:“刘氏,案情已明,恶人伏法。你可去孟婆处饮下消魂汤,转世为人。”

刘氏再叩首,掩面而泣,道:“大人,阳世尚有我家老幼三人无依无靠饱受疾苦,我岂能弃他们于不顾自行转世。乞求大人可怜我一家老小,大发慈悲。我愿沉入忘川河底永不转世,换我公婆今世安康,换我儿开口能语,三世昌荣。”

判官沉吟良久,徐徐言道:“你愿忍受忘川河千年煎熬?”刘氏决然道:“无怨,无悔!”

判官道:“本司念你一片赤诚,便遂了你的心愿。你自去采彼岸花九瓣,和着忘川水一同饮下,护你魂魄不受恶鬼侵袭,其余我自安排。”

刘氏千恩万谢,按判官指引,采彼岸花九瓣和着忘川河水一同饮下,站在望乡台向着家乡方向深情凝望。随即纵身一跃,跳入忘川河,河内登时翻起血黄色巨浪,露出无数恶鬼狰狞面目。

三日后,薛智家门外来一云游道人,布施一瓶泡着花瓣的血黄色汤药。阿善遵医嘱服下,须臾即开口讲话。道人又取出医书一本,递于阿善,敦其详加研习,日后定成大器。薛智一家叩谢不已。

那道人并不理会,仰天长叹道:“忘川水何急?有母空悲戚。”旋即不见踪影。

自此,薛智夫妇神清气朗,身体康健。阿善勤研医书,医术精进,开了医馆,门庭若市,名望绵延百里。

刘氏于忘川河底忍受千年折磨,虽日日凶险,终有神药护体,得以延续记忆。昼夜仰望奈何桥,见其子往返三世,大声疾呼其乳名。阿善于桥上似闻有人唤其乳名,望桥下找寻,只见鬼嚎浪急,并无其余,遂怅然离去。正是:

阴阳相隔两不见,幽幽母爱沉望川。

道是鬼怪茶中趣,谁解黄粱一梦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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