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第一部 23.送别宴席）
方主任在众人的簇拥下，派头十足地顺着楼梯往二层走，凸起的大肚子包在特殊定制的夏季短袖军装里，随着迈动的脚步微微颤动。他的头发染得生黑，在周围正常的发色中显得十分假。
小白楼最漂亮的女服务员图雅趾高气昂地走在前面，引导着这群有身份的人走进四周摆满黑皮沙发的贵宾接待室。
成文远远地站在走廊里，看见方主任与接待室里站立在各自座位前的英模们依次握手。方主任在林爱玲面前停留的时间最长，他俩的对话引起众人的笑声。
“走，跟我到餐厅看看。”一旁的景峰辉拉拉成文的衣角，成文跟着他踩着光亮的大理石地板，往走廊尽头走。
成文今天又"不得不"做了景峰辉的助理。她说服自己，从心而动吧！她的心情与她的理智相悖，心一点儿也不想拒绝他，它愿意与他在一起，愿意被他呵护，他就像冬天里她身边的一只火盆，让她感到温暖和依赖。理智放纵了心情，因为它知道，火盆里窜出来的火苗仍被控制着，尽管被燎拨，但还不会产生危险。一切都是暂时的，它会把底线抓在手里。况且明天他就陪同英模团下部队了，再回来时，或许一切都物是人非，他也该回归他的生活了。
有成文在身边，景峰辉很愉快，他吹着口哨，带着她来到走廊尽头的宴会大厅。
大厅里已经摆好台，五张十人大桌已品字型摆开，每张桌子中央都凸起一个可以转动的木盘，木盘中央铺着一块白色缕花的塑料托垫。
“转桌上一会儿要上烤全羊，这是我们草原人待客的最高礼节。”景峰辉自豪地说。
他围着主桌转了一圈，检查写有名字的席签。忽然，他停了下来，想了一下，把主桌和第二桌的两个名签对调了一下。成文看见林爱玲的名签被他换上了主桌，挨着铁小军。景峰辉又去麦克风前“呼呼”吹了几口气，一切正常。
“找找你的座位吧。”他对站在一边傻看着的成文说道，示意她去最后那一桌。
成文围着五号桌转圈，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名字，而且就在景峰辉旁边，她心里踏实了。
景峰辉在第二桌拉开了一张椅子，坐在那里查看服务员递过去的菜单。
成文凑过去看：手把肉、烤羊排、血肠子、蒙古肉饼……“怎么尽是肉呀？”她嘟哝了一句。
景峰辉没说话。他向服务员要来菜谱。翻开看了一会儿，指着清炒豆角和尖椒土豆丝说：“每桌再加这两个时蔬。豆角一定要炒熟啊！过点火候都没事。”服务员有些迷惑，大概是觉得宴会桌上不应该出现这样的菜，但还是去下单了。
成文心里一阵窃喜，这正是她爱吃的家常菜。她看着他弯下去的后脖子，黑黑的头发在接近脖子的地方形成一个小尖尖，冒出来，指向颈窝。成文看着，竟有想去摸一下的冲动。
“到了青城哪儿有不吃肉的，不吃肉你以后在草原上怎么活呀？要想变成我……我们的人，得先学会吃肉。”景峰辉突然转过头来，斜椤着眼看她。
“我才不要变成你们的人，我就是我自己！”成文脸一红，转身走开，去琢磨摆放在角落里的一圈蒙族民乐器。
“傻妞！”景峰辉冲着她的背影笑了。
军人们陆续走进餐厅，按照各自的名签就座后，宴会开始了。
方主任起身走到桌旁的落地麦克风前，向英模们致辞。方主任政工干部出身，讲话很有感染力，结束时他气息洪亮地说：“作为一名扛过枪、杀过敌的老兵，我被你们杰出的英雄事迹所感动；作为一名负责政治工作的老同志，我为部队有你们这样新一代的青年英杰而骄傲；作为一个对祖国无比热爱的普通公民，我为新时期共和国军人的卓越风采而自豪！我相信，你们的事迹一定会激励着部队新老官兵在各自岗位上为建设革命化、年轻化、专业化的国防事业做出更大成绩，也希望英模团的各位成员不要为一时的成绩所束缚，要百尺竿头，不断上楼！”
大家热烈鼓掌。
“方头儿少了一化，知识化，四化到他这儿成三化了！”景峰辉凑近成文耳朵低声取笑。
方主任回到座位上，把酒杯高高举起，提议为英模们喝一杯庆功酒。众人端酒呼拉拉起身，与方主任遥遥呼应，一饮而尽。
乐队奏起舒缓的草原乐曲，服务员们训练有素地排着队，端着托盘，开始上菜。按照草原习惯，方主任首提三杯酒，众人连干三杯。之后，方主任下令，放开吃喝，不必拘谨。
方主任在众领导的陪同下，端着一杯酒开始巡桌敬酒。每到一桌，那桌人便起立，方主任爽朗的说笑声、众人的附和声、酒杯“珰珰”的碰撞声从众星捧月的圈子里传出。
方主任带着他的人马向五号桌走过来的时候，景峰辉正组织本桌人推杯换盏。
方主任直接走到成文身边：“这是我们军区今年新分来的女大学生成文吧？”众人连忙称是，方主任说：“听说你那天还上台当了一回英模，一点也不怯场嘛。来，碰个杯吧。欢迎你来到草原军区！不仅台上要当英模，台下也要当英模！”
成文第一次参加这种官方宴会，端着酒杯不知所措，让碰杯就直楞楞地碰了一下方主任的杯子，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把自己的杯子放得很低很低。
“方主任的酒，还不干掉!”有人喊，众人跟着起哄：“干掉，干掉，女中豪杰嘛！”５６度的白酒发出刺鼻的辛辣味，成文不想喝这种烈性酒，直接说道：“你们为什么让我喝干，方主任也没有干掉呀！”众人一看这刚出校门的小姑娘，还不懂社会，不懂酒席规矩，不按套路出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别听他们起哄，咱们按你在学校学的外交礼仪，呡一口就行。”方主任笑着解围。成文呡了一口酒，辣得她直伸舌头。景峰辉把一杯雪碧递给她，顺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他站在方主任面前，一只手端着满满一杯酒，另一只手抓过桌上的白酒瓶子，说：“主任，这杯酒我替成文敬您。”说着，一仰脖喝光。
“哎哎，你凭什么替呀？”有人打趣。
“我妹妹呀！”景峰辉斜楞那人一眼，往自己的酒杯里斟满酒：“这杯是我敬您的，我干掉，您随意。”说完又一仰脖倒进嗓子里，他转向众人，一副携天子以令诸侯的架式，手臂一扫：“我说你们啊，每人自干一杯，敬主任，来，顺时针开始，我一个一个抓落实。”
方主任笑迷迷地看着每个喝酒的人，纵容着景峰辉对那几个想耍滑的人耍蛮横，不时说句俏皮话，最后心满意足地率众人离去。
“为什么主任敬酒自己不喝呀？敬酒不是都要自己先喝完的吗？”成文疑惑地小声问。
“领导敬酒走走形式，敬你你要都喝完，因为你是下级，不要管领导干什么。”景峰辉不屑。
“为什么呀？不公平！”成文嘟哝。
“行啦，傻姑娘，世上哪儿那么多公平。”
景峰辉不停地往成文的餐盘中夹各种菜，“来，尝尝这个！”“来，还有这个！”看她真的对肉不感兴趣，便把桌上大部分青菜拨进她的碗里：“多吃点，你太瘦！”
几巡酒下来，场面就乱了。各桌人都在穿梭，乱哄哄地你到我桌，我到你桌地相互敬酒。凡是来找成文喝酒的，都被景峰辉打发了。主桌上，有时一群人围着方主任敬酒，有时又只剩下方主任一人吃饭。
“阿尔斯楞的眼睛”、“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十五的月亮”一曲曲优美的旋律被湮没在嘈杂的敬酒声说笑声中，角落里那些身着鲜艳的民族服装，抱着民族乐器的乐手们毫无表情地演奏着，见多不怪地例行公事。
“这种场合真不应该请乐队来演奏，如果请人家演奏就应该安安静静地倾听，否则显得不尊重。”成文对景峰辉说。
“首长来嘛，烘托烘托气氛，估计是盖所长花钱雇的，演员们现在都爱走个穴，捞点外快。但效果确实不好，我见面说说他。”
秘书进来附在方主任耳边说了什么，方主任对主桌上的人说着话，拱拱手，起身走了出去。秘书在出门时朝五号桌看过来，给景峰辉递了个眼色。
景峰辉不动声色地吃完手里的一块手把羊肉，用纸巾擦干净手，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正竖着耳朵用力听演奏的成文说：“跟我来。”
上一章 22.月色虚明
下一章 24.靓见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