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玉 第五十二章 檐下有泪
孤玉 第五十二章 檐下有泪
我扭着腰身骑着三轮车在街上转悠，看能不能觅得一线生机，最起码那被丢弃在地上的废纸盒、矿泉水瓶、易拉罐不会拒绝我，只要我伸出手，它们便愿意躺在我的三轮车厢里，彼此招呼着陪我，机会好能换个一元两元，够买一把青菜或者一碗盐菜了。
几天的转悠下来，我成了一名水果摊贩，在大市场西侧的进口处三岔路口，那里进出菜场的人流较多，且对面十来米远就是一所中学，孩子们也偶尔会过来瞧瞧。
那天我在三轮车上铺了一块木板，摆起了黄的香蕉、酱的梨子、黑的葡萄、红的苹果、绿的西瓜……个个长相甜美，色彩诱人。
一阵忙乎下来，我注意到对面转角处卖水果的秃顶胖大哥是老家的老李(大我三四岁)，乍一见他好不亲切。
老李坐靠在装满水果的三轮车旁，脖子上挂着个语文书大小的小黑包，那皮包面子有的地方被磨掉了露出泛黄的里子，有的皮子飞起着不肯离去，显然已跟着他过了些岁月。
他叫唤着面前走过的打扮入时的胖妇人:“哎，买西瓜啦，新鲜的西瓜。”胖妇人看了看西瓜又看了看他，他追着妇人的视线问:“要不要？便宜给你。”胖妇人不说买也不说不买就走了。
“李哥，生意好啊。”待胖妇人走后，我歪着头笑嘻嘻地上前招呼他。
他看见我后眼睛先是变得狭长而后象被牙签撑开了似的站起身笑了起来:“我说是哪个呢，是你呀。他们说我来了一个竞争对手，我还没认出来是你。水果生意不好做哦，一称吊得千称卖，又折秤又好烂。”
“我们试看呢，做不好再想方。”我顿了顿又说:“李哥，人不亲地土亲，我们打个商量啊，出了门就要和气生财，你有生意我帮你做，我有生意你帮我做。”
“好说好说。”他连忙躬身点头应承道，其实心里还是有不悦的。
那是个红日站在高空光线滚烫的早晨，我去批发水果匆匆赶来，老许铁青的脸色在微微抽动着，他的牙齿爬了出来，上嘴唇压住下嘴唇，一副别人借了他的米还了他糠的模样，时不时用眼去横老李，使劲地闭上眼睛又睁开。
“没么事啦？”我惊觉有事低声问。
“那个老东西……人家称我的西瓜称好了……又回头对他看了哈……说不是蛮新鲜……他以为我没看到……偷偷使眼色……说他的好些……人家就把我的放了过克买他的。”
我抬头边听他说就边瞟老李，感觉他那个秃顶特别发亮，听完就像火柴点着了汽油般地浑身燃烧起来，我头向左歪，肩斜着两手臂垂放在身体两侧，拳头捏得很紧，脚步拿得飞快，一开口唾沫便喷了出去。
“老李！你一个西瓜卖了好多钱？可以用你的儿子儿孙？！”我的脸像冬天烤火时那么发热，每一个字像被烫过一样粗重。
他连忙起身迎我，脸部的肌肉颤抖了两下，脸色一阵儿白一阵儿红，双手互搓呵呵两声，双眼无神地看着我。
我的怒气未消继续说着:“早就跟你打招呼了，和气生财，前几天早上我卖了几笔你没开张，我是不是说跟你换位置让你开张啦，你就欺负老许老实，有话说不出来？再象这个样子，我就跟你把摊子都掀了！”
他继续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没出声。我也就不再凶他了。但是后来我们就基本不说话了。
水果好烂，称又称得望，加上抹头少尾，一个月下来，还亏了一百多块钱。
我又扭着腰骑着三轮车上街了，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不遗漏掉每一个出现在我眼前的纸盒、矿泉水瓶、易拉罐，看见它们比亲人还亲。
两天后我成了大市场一个打零工的，哪家老板缺人就到哪家做，揪红胡椒蒂，洗土豆，择蒿子，杀鱼……干什么事都要眼疾手快，还要有一帮子人，受欺负和被老板挑刺是常有的事，为了生活，只能忍着。
老许找了份清洁工的差事，每天早出晚归，无论晴天下雨，还是酷暑严寒。
我每天凌晨三点出门，晚上摸黑回家。
艾成有个四五天没看到我人了。
那天天空飘着细雨，四周一片暗黑。我披了张塑料纸快走到艾成门前时，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艾成披了件外衣挡在了路前面，我身子一跳向后退了两步连连拍着胸口道:“你哪么起来了呢？把我快吓死。”
“我就在听你的脚步声等你来吔。”
“有么事呢？”
“我问你个话啊，你是不是没钱吃饭了？”
“不是的啊，还有钱。”
“你这么拼命是为么事呢？”
“哎呦，我要生活啦。”我的眼睛与鼻子开始窜通一气，声音低了下去。
“要生活也不能出克不见天日回来不见天日啦，听说你一天洗了两百斤土豆，饿得下午两点才吃点东西，你何必呢？身体搞垮了哪么搞？”
我带着哭腔说:“没得办法啦，我前无杀响后无救兵，我只能靠我自己，不吃苦不行啦。”
“吃苦也不是你那么搞的，自己要注意身体！”
“好哦，我再吃饭就是的了。”我从艾成身边擦了过去开铁门，身后传来艾成长长的叹息声，我的泪水顿时挂满两腮，心底的悲凉在骨缝里游走，雨点提醒我得第一个赶去抢事做。
有一天晚上，带着孩子来我这里玩的再新告诉我说:“您可能在这里住不好了。”
我很吃惊地问:“为么事呢？”
“今天可能我的伢去拧了两次水管糟蹋了点水，老板娘在对面楼上骂人说‘贴钱让你们住，那点房租还不如空着……骂了好大一会。’我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看见她在看着我骂。”
“房租一个月五十块是她说的，我们又没还价，哪么说是贴钱给我们住呢？哎——算了，克找位置搬了算了。”我无力地说着，却碰见再新心疼的目光，那里有水光在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