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烟雨花巷 那华灯刚初上。谁站在牡丹亭中央。”

琴声悠扬 透过了石板墙。不知为何，此刻，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他竟然又听到了这熟悉的曲子。

这是他们相见之时，他谱的曲子。他扬手，想要抓住这声音，缥缈。宫墙内外，无他想见之人。

那是在西湖岸边，微云天真烂漫，而他胸怀大志。

假山旁的八角凉亭外，他一袭蓝色缎袍被风吹的翩翩飞舞。阳光下，俊颜染上一层淡金色的光圈，带着几分儒雅。

假山旁的八角凉亭内，微云一抹淡白身影慵懒的倚靠在铺着软垫的栏杆上，仅一只珠钗固定的长发在微风中轻扬，透着几分俏皮。

虽是第一次相见，两人却被某种不知名的情愫牵引着，恰如旧识般相谈甚欢。

他欣赏微云不谙世事，活的纯真且烂漫。

微云欣赏他才高八斗，区区片刻，所谱的曲子却深得其心。

一见倾心负了终身，舞勺之年，又岂会在意身份礼节。

彼时的微云不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亦不知道微云家世显贵，父亲功高盖主。

他们毫无顾忌，只是凭着最原始的本能去飞蛾扑火。

微云甚至忘记告诉他，自己本是男儿之身，被父亲当女儿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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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那些苦涩终究都要去尝，坊间突然传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人，府内的掌上明珠其实是男儿身，只是老爷怕他征战沙场失了性命，一直以来当女儿养，对外也以女子妆容示人。

谣言愈演愈烈，终在陛下面前传了些只言片语，一纸下诏，宣宰相携爱女进宫觐见。

大殿之上，四目相对，二人皆是错愕。

“臣有罪，臣！欺君罪该万死！”

上一次见到宰相还是宝刀未老，今日一见，却是格外的苍老。

“臣万死不辞，念陛下看在老臣护犬心切的份上，留犬子一命。”

巨大的磕头声，他看到微云也随宰相笔直地跪了下去，俯首磕头。

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心脏某处的炸裂，不是自己以为的失望，抑或愤怒。

而是心疼，他看着自己想捧上心尖的人不知疼痛似的，一下接着一下的磕着头。

每一下，都磕在自己的肉上，生疼。

伴君如伴虎，即便那高高在上的皇座，坐的是自己的父亲。

他犹豫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先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以为...”

话还未说完，他便听到父皇爽朗的笑声，听不出情绪。

“怎么都跪下了，朕今日召尔等入宫就是想听些坊间传闻罢了。”

甩开了衣袖，叹气道：“也罢，朕老了，你们回去吧。”

微云还想说些什么，被宰相眼神遏制了住，谢了安告退了。

“微云，威昀，这名字好啊！”

父皇这话听着似夸似怒，他竟揣测不出半分。

“你也下去吧，朕要歇息了。”

听得父皇长长叹息了一声，“好好准备登基大典，前些日子提的立后也准了吧！”

不知是错觉吗？太子觉得自己听出了些许的警告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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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他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如今日。他登基，立后。更未想到，他会永生难忘。

“臣等恭贺皇上，娘娘鸾凤呈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自这天开始，他是这整个王朝的帝王。那个女人，是这整个王朝的皇后。

目光所到之处，尽是大红的喜字，跳跃着的红色烛火，是烫金龙凤烛。

记忆中除了喜庆的红就是满目的笑，那可能是个美好的日子吧。

可万般皆是假象。

一众大臣中，他没有看到宰相，也没有看到他。

新皇登基，普天同庆，百官皆要列席。自己终是负了他，连这登基庆典也不愿来了吗？

这立后，他真的不知情，皆是父皇所为。

风冽冽，他觉得冷。也是，在这巍巍宫殿之上，冷又奈何，现实使然。

他本该高兴的，他今日登基了，掌控了这天下。可就在刚才，心腹来报，宰相一家今日一早便启程告老还乡了。

微云弃了他，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两颊的湿热，飞身而下，他知道他需要去做些什么。

一路快马加鞭，抄小路，破晓之时，终于看到驿站外的大批车马，是他吗？

人未到，声先至。常年习武的他听出了不对劲，这声音，分明是刀剑出鞘之声。

破门之声惊动了房内之人，一时间打斗停止了。只是楞了一下神，下一瞬，那剑刺向了微云的心脏。

“不要啊！”连打斗都忘记了，只是想扑上去将眼前之人抱紧，他看到有血，红色的血顺着剑柄慢慢流了出来。

“公子，让我再唤你一声公子吧。”

他看着微云越来越白的脸色，“云儿，你别说话，我去叫太医，你会没事的。”

没有遇到微云之前，他想要这江山，实现自己宏图之志。

有了微云，他只想要这江山，这样他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他名正言顺相伴余生。

“公子...我知道..我不行了..别怪我没有告诉你..你..我是男儿身..能遇到你..便此生无憾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绝望到支离破碎的心痛，“太医！太医啊！”

“公子莫怪..怪..云儿先走一步了。”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云儿，云儿！”

他似任性的孩子般呼喊着，想要抓住他曾经拥有过的温暖，可于事无补。

他一个人坐在这鲜血淋漓的地上，呆呆地望着怀中的人，手指抚摸上去，没有预想中的温暖，是刺目的冰冷，一瞬间让他瑟缩。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如此的可怜，在广袤的世间，一无所有。

他在地上坐了很久，从黄昏带黑夜，从月落到日升。

终于，他踉踉跄跄抱着微云起了身，“云儿，公子带你回家”,百里的路程，趔趔趄趄，回家的路太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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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他认得，那剑柄，是皇宫侍卫才能持有的佩剑。

他记得，父皇冷冷地说，“死了个宰相之子罢了，朕能给你这天下，也能让你还回来。”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多年压抑的防线在瞬间决了堤。他爱微云，哪怕微云是男儿之身。因为爱，他可以舍弃这天下。

而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吧。

风中散落的是他的呢喃与泪滴。

夜已深，他固执地一把琴，一盏烛，一个人守着这孤陵。

“为谁弹奏一曲忧伤。

念念不忘你羞涩的模样。

那纯白无暇的善良。

湖水荡漾浸透谁的心房。

只想要为你带红妆。”

琴声一夜未曾断过，歌声一夜未曾停过。这曲子似未曾变过，却已成一曲忧伤。

这陵赐名微星陵。

据传。

新皇登基，没隔几日便失了踪迹。

那新皇，姓白，单名星。

也只有那帝王知道，那一夜，他失了心，爱人或爱己。这心，也无人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