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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

2017-04-06  本文已影响105人  杰的哇

01

我想该恢复正常作息了,可睁开眼睛已经是六点了,往常5点钟我们就已起床整理内务,洗漱上班了。

可现在屋里安静极了,我能听到隔壁班的吵闹,洗漱室脸盘牙刷杯碰撞的声音,水流的声音以及有人走过门口趿拉拖鞋的“啪啪”声。以前是听不到的,因为我们上班前别的班还没有起床,等他们出操正课之时,我们早已拿着大勺为早到的干部打饭了。

初秋的早晨还是冷些,我蜷缩在被子里看英文,直到阳光铺满了我那马迹斑斑的床单,我才开始收拾被褥。这里只能说是收拾,已不需要高标准完成内务设置,也不必担心管理我们的王参谋来个突然袭击检查内务卫生。

我望着有些皱巴的白床单和完全没有豆腐形的被子孤零零的堆放在靠门口的床上,按标准虽是糟糕但这会看倒也齐整。我想我的闲散生活这些天达到了我军旅生涯的顶点。

不过这种懒散的生活马上就要规律起来了,作为班里留守的最后一个人,马上我也要去新单位报道了。

02

昨去处长家,嫂子说今让你过来就是为你饯行的,我呵呵一乐说嫂子我去新单位离你们家的距离没有长多少。嫂子说,那也不一样,你处长说了这算是你一段工作的终结,新工作的开始。

是的,又是一段新工作的开始,这份工作是我目前军旅生涯中做的最长的一份了,持续了两年还外加几个月。我从接到通知上任到工作终结没有一天不抱怨,我幻想了多种离开这个岗位的理由,可最终都是夭折,我怎么都没料到是用这种最圆满的方式离开,真想不到人的信念得有多大。

宝说,杰子你别装了你心里美的很,就这么一个职位你做了,你前边的都是被清下去的,你是有理由顺当离开的,这不就顺了你的意了吗,你说你既做了婊子又立了牌坊有什么不知足。我顺手拿起一萝卜砸向他,“副班长,彼此彼此。”

03

几年以前我在一个郊区服役,结束了新兵连3个月非人非鬼的训练。接兵干部慈祥的对我说要带你去机关,我满怀期待憧憬终于要离开漫天飞舞黄沙的训练场,再不用拿冷水洗脸洗脚,吃不饱的参加训练,更主要的是终于可以一览首都的繁华。

我那入伍前的铮铮誓言,守卫首都保卫国家把青春献给党,此刻就像刘胡兰站在党旗下宣誓,好似明日就要视死如归。可当我抹泪和我新兵连战友惜别,坐着那辆全身拥有革命历史的吉普一路颠簸驶过闹市进入树林,我还想这大都市就是不一样,树林子种进市中心了,这一棵树得多贵啊,一片叶子也得值个千金。

早晨,我涮洗拖把,望向窗外,一个牧羊人赶着群羊从营区外走。我看见大片大片的田野,闭着眼睛安慰自己,人家大都市的人过乡村生活是高度文明,那牧羊人说不定就是个百万或亿万富翁,更或者根本不是人是机器,机器人。

可到晚上领导的一句话让我认了命,“新同志们,我们这里比较艰苦,用一句话说就是白天兵看兵,晚上兵看星”。所以,当比我晚分来的战友惊诧着指着一只比鸡还大的乌鸦说难道是传说中的乌鸡时,我心如死灰都无法让微笑复燃。

基于这样的生活,每天望着星星,数着“乌鸡”看着和自己穿着一样长得也越来越像的战友,处长一个电话说杰子要换你到xx单位做司务长时,心里倒有些反应不过来,虽对即将从事的岗位有些不情愿也点头称诺,其实也没有什么情不情愿,一入伍班长就说了,一个好兵,首先要听话,说白了就是服从命令。

新单位至少比较繁华,不至于天天照镜子似的看到相像的战友而视觉疲劳,至少能看到正常体积的乌鸦,权衡再三总之是利大于弊。于我来说不情愿从事的岗位也无所谓,因为我早已听说关于即将去的新单位的”谣言“。

04

支撑我“不情愿”但仍可以服从命令的信念就是谣言,我一到新单位就听说这单位马上要撤编了,我离开自己不喜欢的岗位指日可待。同样靠着谣言混日子的就是比我先来扎根的炊事员。

班长老徐边配菜边说,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了。他是个活在过去的人,每次整理个人物品之时,便会让我们看他曾经的容颜。我怎么也无法把照片里不足一百斤的小帅孩和眼前长满脂肪变形的二百斤大叔浮想在一起,他怨恨食堂,从新兵下连到现在10年的军旅深深让他明白,曾经沧海迟早变成水。

副班长宝和我说杰子我看我们班快出事了,迟早要出事,他说话的语气像一个村里的神汉。不久他带的新兵小王在烧水时忘了关天然气,第二次点火时火苗窜出差没变成没眉大侠,而宝气定神闲的坐在一边欣赏着发生的一切,望着魂不守舍的我,嘿嘿一笑说,看吧杰子,我就说要出事。我装着淡定说,新兵是你带的,出事了你就是第一责任人,我们都没好日子过。

这事以后,我心里确实怕了,就我这态度还有和我态度一样的炊事员们,万一整出点事不用说我们的军旅生涯终结,这辈子也和不干净的政治背景脱离不了关系。

宝神汉般的预言并没有像山洪野兽一样闯入我们平稳的炊事班生活,小王那点事故充其量也只是生活佐料而已。诸如切菜切到手指甲,流点血弄张创可贴,被领导发现写检查念保证此类的家常便饭都能没来得及出现。我们食堂就撤编了,谣言兑现。紧跟着就是我们被分流,去需要我们革命的地方,再不必为谁承担直接或间接的责任。

05

食堂撤编前天我们进行了会餐,老徐和宝制定菜单,然后我和主要掌勺的朱参与讨论,考虑领导口味的同时也兼顾我们的味蕾,以后肯定是没有这种大吃海喝的年代了。虽说日子过的憋屈可毕竟是机关,食堂吃的还算对得起自己,那个发生沧海桑田巨变的老徐就是鲜活的事例。

菜单呈上去,王参谋瞟了一眼说,自己看着办吧,主食是饺子。我说,是,领导放心一定全力完成好任务,心想不吃这顿饺子怎么好滚蛋。赵埋怨王参谋想这么个死招,要离开了也不让好过还要会餐,他觉得发点钱更实际。

赵是除班长老徐外最老的兵了,典型的实用主义,他烦透了和锅碗瓢厨打交道的日子,整天身上一股大葱的味,我说赵老同志你就享受这份痛苦吧,以后没机会了,你到哪都买不到散发着自然大葱味的香水。

当天我们班六个就成全部主角了,干部们夸奖着我们最后一次精心烹饪端上桌的菜肴,客套的感谢这些年我们的后勤保障。那位老挑饭菜毛病的部长亲自到操作间给我们敬酒,毕竟久经各类场合,说了几句话,我都想哭,事后小王说怎么以前没觉他老人家这么好过,我都想给他跪下。

部长让干部们摆了排座椅拍照留个纪念,赵急着找我寻新工作服,他不想有邋遢的形象留在他最后一天掌大勺的日子更不想以后从照片中嗅出大葱味。

我进操作间招呼他们快点别让首长们等急了,处长等不耐烦已进来吹了,看到我说杰子你穿的工作服也忒脏了吧,我说处长照出来就不脏了,但还是换了件是赵换下来的那件脏的,于我那件来说已是很干净。

老徐对穿工作服拍照及其不满意,他想穿正装英姿飒爽拍一张告别他战斗十几年的地方,认为穿工作服太损形象,故意说煮饺子没工夫,但还是被揪了出来。

会餐结束后好多干部都把碗带走了,饭碗不能不带,只是个中国习俗罢了,虽然那碗本就是炊事班的,也无所谓了,后天很多东西都要扔掉了,拿掉总比丢掉好。

06

领导干部散去后,我们几个坐在餐桌边,一直以来我们都是等领导干部吃完,我们才吃,然后煮一锅开水洗碗刷碟。

中午的阳光暖的人体发热,身体慵懒的连筷子也不想动。餐桌上碟盘七零八落,地上掉着纸杯,散落的菜肴,一片狼藉还有半开半闭的碗柜,明日就要施工下午就没人来就餐了。

老徐瞟了眼食堂说,明天这里就变样了,几个月后面目全非。宝说,那是,没人会想起你曾经在这里扎营安寨。赵拿起筷子说,同志们甭这么伤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离开迟早的事,快吃,以后没这口福了,然后看着我说王参谋不是要给我们发纪念品吗?

王参谋那边是说要给大家纪念品的,我也提了多次,但后来还是因为某些原因而耽搁了下来。我知道大家心里很不舒服,其实从始至终在这个岗位上我都是失败的从头到尾我就没一天把心放上来,除去领导那边我处理的天衣无缝,班里战友这边我不是一点的失职。

当天的晚上我请班里战友们下馆子,战友来自天南海北然后分到天南地北,虽同在北京但再聚一次怎会容易。一向不喝酒的老徐也喝了点,互相之间的过节也在几杯酒后烟消云散。然后去唱歌,吼叫,乱蹦,找小妹。

07

赵从头到尾都在唱,少有机会让他吼几嗓子,一吐部队的压抑,说是唱歌全不着调,和部队开饭前唱《团结》一样,根本不顾歌词含义只是拼命的吼叫,像话筒和他有仇似的。

小王也是唱歌他的梦想就是娶个女大学生做老婆,对我们找来的小妹不屑一顾。宝老手了,在地方就一混混,肚脐眼处有将近10厘米长的缝合口和我说是被人捅的,那故事就如早期港片里古惑仔,他拿个杯子里面放着骰子和小妹赌输赢喝酒,我也跟着瞎凑合。

小妹也老妹了,暗淡发红的灯光里我看到她们脸上胭脂无法遮掩的褶子。朱有些放不开在部队见只种猪都眼红,何况这种场所的女人,自己蜷缩在沙发的一角。老徐很是老熟的吃着水果,穿着便衣的他肥硕稳重的脸倒像个老总,不都说脖子粗的不老总就伙夫。

我说,小妹啊我这位哥哥不喝酒你的目标就是要他喝了这杯酒。我自己连喝了好几杯,想明天肯定是要头疼了,但也不担心因为不必早起上班。醉眼朦胧看着眼前这群兄弟们,知道是最后一次的狂欢,年底小王就退伍了我们是不可能再聚一起了。

我晃晃脑袋拿着铃铛和另一个说是云南的姑娘跳舞。我对朱说玩啊,以后没机会了,还有主要的这是付了钱的,你得对得起我的钱。我拉了把小妹,顺势她就倒在朱的怀里我说姑娘陪陪我们小弟。

我吃点水果问宝几点了,宝说还早呢,我们玩三小时呢,我听见赵唱的都哑吧了还在叫,宝说这丫疯了。朱把小妹带到了一角里,老徐掂掂下巴说我们朱憋不住了。我说,老徐他裤裆早湿了。

08

第二日都不知自己睡到几点,迷迷糊糊看到来电提示是王参谋,我立马坐起,接起电话,生怕声音出卖了自己。昨夜我们是偷溜出去喝酒的,我理好情绪恢复常态提高分贝“喂,王参谋”宝把头伸出被子说你个装货,成精了。我向他努努嘴指向老徐,那个不怕死的呼噜震天响。

我听完电话对其他赖床的传达刘参谋的命令,车马上到了,快打包行李。赵说,我多不希望我们今天离开,过上一周就好了。我说,想得美,又不是放羊了。朱说,赵老同志还等着纪念品呢,怎么舍得离开。然后听到赵踹床的声音,朱在他上铺。

不多会便又接到王参谋的电话,接宝和朱的车已经到了。我把朱的行李拉到楼下,宝说杰子你消失吧,我不想看到你。我望望我们班的窗户说,赵喊老徐他们出来宝要走了。我说,宝抱下吧。我把头贴在他肥硕的胸脯上,眼睛里涩涩的想自己肯定是哭不出来的。

车要启动了老徐说宝大屁股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终是忍不住用手抹抹掉出来的泪水,我知道和我说不想见的宝和老徐是感情最真的,也是我这段工作里最大的支持者一个班长一个班副,我们望着远去的车背影,消失在扬起的灰尘里。

我知道接剩下几个人的车也要到了,老徐问我他们几个什么时候走,我说要你们过一周才离开呢。老徐撇撇嘴,杰子你就没句真话。

“别没句真话了,我们做些题吧。”赵找到些什么四大丑女,四大美女,四大丑美男的,我们乱猜哈哈笑着只想扫掉宝与朱离开的孤寂,可我还没来得及问赵那古代四大传说是什么时,车喇叭叫了。

一辆车三个人,他们急着放行李,我站在边上大叫说小王你后放你单位在最后让赵先放。旁边的人笑着说,杰子给你个喇叭你喊喊。我说我还真需要个要它千里传音我们的兵走哪里都能听到我吱呀乱叫。

老徐说,杰子你就让我们清静几天吧。我说,想不让你清静都由不得我了,小王你东西都带了吗?小王邋遢,总会丢东西,做给养员那会我总是训斥可还是没把他教出来。小王说,没事,丢了你给我捎过去。我说,那你等着吧。

送走他们三个就剩我一人了,由于要处理一些账目上的事情与食堂炊事用品的交接我还需要等段时间。望着空荡的床铺还能想到几天前宝说杰子我们走后你也就要像人家许三多学习自己出操上哨。当然是句玩笑,我就是想也没机会。

我躺在床上望着上铺的窗户,窗户外的柿子树上挂了零零散散的几个柿子。风刮过几片叶子的树枝,绰绰约约的影子晃在窗玻璃上。我觉得有说不出的落寞,靠着谣言走到现在,不料谣言坐实,心里却不是简单的难受。

09

就剩你一人了,小杨过来说。他不是我们班的是另一个食堂的,也和我们一样分流。杰子,你看这人一走说话都有回音的。我一听说呵呵,还真是。我便把信息发给宝,宝说他在上教育,郁闷。

这样的日子不会有了,包括我以后剩下的军旅日子,宝要上教育,老徐说他上哨了,小王说倒挺好没我们以前累了但是不能外出。

那样的日子和我们的食堂一样终结了,我们是最后一批结束食堂历史的兵,也算是种荣幸。

现在一切交接完毕,也到了我闲散日子的最后,我叠加的年龄和在我脸上淌过的岁月不会让我这样耗费自己的年华,思念过去的记忆,过去也只会在今日叠一把纸钱挥挥洒洒抛出去给今日个祭奠。

昨在处长家楼下看到几个小姑娘不由想起了我那几个妹妹,那时也是这么小,黏糊着我跟着我,现在早已进入了大学,我笑着摇摇头面对着这样的时间路口真是不知所措。

就当是种祭奠吧,say good bay对刚刚离去的过去,刚刚分开的战友,刚刚撤编的单位,刚刚还是的年少轻狂。我们活在一个还不会告别就要匆匆离开的年代,很多时候我们无能无力,为了所谓的生活和梦想或者是宿命。

我把皱巴的白床单和没有豆腐形的被子胡乱卷住,拿背包绳捆扎起来。就我把背包打成这样,他们几个肯定是会嘲笑我的。我能想到那几个货嘲笑我的模样,不由的发笑,心里却像是扔了石头的湖面,涟漪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

楼下响起汽车的喇叭声,看看表知道是接我去新单位的车到了。我把背包扛背上,拎起行李,环顾了最后一眼我们几个一起生活服役的地方,锁上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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