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人不相忘,思君如往常。
傻子才会相信爱情。
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是个其貌不扬的小女孩,在那个刘海是用来遮痘痘的年代,我露着光洁的额头,扎着朴素的马尾,穿着宽大的校服,一点同龄人该有的可爱魅力都没有。
那时候的女孩子之间只要是交换过秘密就是棒的打也打不散的好朋友了,我和顾晚就是这样的关系。
那时候我最讨厌上数学课,一到数学课就把桌面的书堆得老高,然后掏出便利贴给前后左右的小伙伴写纸条。顾晚坐在我前面,和我一样是个爱八卦的女孩,我偷偷摸摸的纸条总是从桌子下面默契的传到她温热的掌心,然后满怀期待看到她低头认真的回复我的纸条,又小心翼翼的折好,最后靠着我的课桌把手伸到后面来悄悄传递到桌子上。
我们总是这样进行着秘密工作,乐此不疲。
又一次上数学课,我们继续着以往的工作,勤勤恳恳的传纸条。这次我问她,你在班里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看着她趴在桌上沉思了一会,然后又偏着头看了看,才若有所思的回复我。
看到纸条的瞬间,我惊呆了,在那个不知道喜欢是什么的青涩年代,她回复我的是,我觉得你右边的右边的右边的男生,我很喜欢。
我瞠目结舌的把头机械的转向右边,看着我右边的右边的右边的林尧睡得像只可爱的小仓鼠,忽然间明白为什么顾晚说自己很喜欢他了。
于是我也变得很奇妙,开始注意起这个眉目清秀,笑起来有两个甜甜酒窝的林尧。他应该和我一样不喜欢数学课,因为他总是在数学课上睡觉,偶尔也在地理课睡觉,但醒来的时候又能准确的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
我惊讶于他灵活的脑袋,有时候望着他走神的时候,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他。但回过头看看前面留着短短学生头的顾晚,我使劲摇头自我否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命题。
顾晚是我的好朋友,林尧是她喜欢的人,我不可以抢好朋友的东西。哦不对,林尧不是个东西,也不对,他是个东西。
总之,不论他是什么,我都不可以抢。
后来月考后分座位,我阴差阳错的和林尧分在了一起,和顾晚的距离变得很远。换位置那天,我抱着顾晚张着大嘴哭了好久,模模糊糊间看见林尧抱着书包站在我身边,一脸无辜的看着我。
后来我们终于在数学课熟络起来,开始漫无边际的谈天说地。他忽然对我说,换位置那天你哭的可真惨,我当时就在想,和我做同桌有那么差劲吗你哭得撕心裂肺惨绝人寰,我站在旁边都不敢说话。
我没心没肺的笑了,摆摆手表示否定,只是觉得离顾晚远了,不是你的原因。
其实我对他说了慌,我哭的原因不止是这个,更重要的是,我怕自己会不由自主的抢走顾晚的林尧。
后来的日子里,我和顾晚形影不离,她每天都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下课跑来我的位置上找我,其实是想和林尧坐在一起。说来也奇怪,林尧像是刻意回避似的,只要顾晚一来,他不是去上厕所就是趴在桌上睡觉,连说句话的机会也不给她。顾晚找我哭诉,说自己的暗恋还没开始就要夭折了,我看着她哭心也跟着痛起来,义愤填膺的说要帮她追林尧,一定要创造机会让他们建立友谊的桥梁。
于是,我开始和林尧聊起顾晚,我总夸她漂亮,林尧笑着说还好。我又夸她聪明,林尧说你也不笨啊。我接着夸她温柔,这个他总没办法否定了吧,没想到他忽然收了笑说,我喜欢霸道一点的女孩子,像你一样。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脏忽然剧烈的跳动。
“张深深,林尧,你们俩聊什么呢。”台上洞察一切的数学老师终于忍无可忍地叫了我们的名字。
我错愕的抬头,正对上顾晚的眼神。她的样子像是在吃醋,好像我的名字和她的宝贝林尧一起念出来,就像是出轨的老公和他的秘密情人。我有点愧疚,但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愧疚些什么,明明我和林尧什么也没有。
最终,我被叫了家长,数学老师让我每天晚自习去他的办公室自习,他要亲自替我恶补落下的课程。我妈一听就乐了,想着免费的数学老师不要白不要,像嫌弃一坨狗屎一样把我推到人家身边,于是我开始了和学校最年轻的男老师的二人世界。
我希望你好。
那时候的女孩子就像是遇见空气易燃的白磷,只要有任何风声完全能把一个八卦说成一台戏。我和数学老师每晚一聚的补课时间被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说我喜欢数学老师,这事闹得连班主任都知道。班主任打电话向我妈反应这个敏感的问题,我妈不气反笑,说这个补课是她要求数学老师给我补的,现在说喜不喜欢什么的都还太早,我还太小,根本不懂这些大人世界里的情啊爱啊。这话一说出来,班主任也觉得有道理,像吃了颗定心丸,不再介意。时间一久,大家的话题也无疾而终。
其实我妈错了,那些大人世界里的情啊爱啊,我不懂,可是他懂。
数学老师对我的照顾超出了正常师生,我不是没有感觉到。于是我开始找机会各种干预这每日一次的补习。我恐吓林尧在我补习时间去问问题,缩短补习时间,也缩短我和他独处的时间。这想法刚一说出来,林尧欣然答应,向来不摸数学书的人开始认真在资料里找难题,还特地去问了数学课代表,确定连他们也写不出来后,兴冲冲的回来告诉我,今晚他就要解救我。
所以当我看到他走进办公室的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暗恋再也藏不住了。我想,索性直接摊牌,告诉他我喜欢他,让他自己作出选择。但很快又被否定,我不能这么没良心,顾晚那么喜欢他,就算他再好,我也不能要。所以这份喜欢,我打死也不能说。
“李老师,我有问题请教您。”他在我身边站定,把手里准备好的纸递过去,数学老师接过去看了一眼,皱着眉给我指了一道题让我先写,然后抽出一支笔迅速打起草稿。我窃喜,抬头冲林尧龇牙咧嘴的笑,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像个偷吃了零食的小孩子,抿着嘴笑起来。
也许是每天找同学去问数学老师题目的小把戏被他识破,有一天他找我去办公室聊天,很认真的对我说,“我希望你好,如果你不喜欢我单独给你补课,那我可以换一个让你舒服的方式,只要你能把数学成绩提上来。”
我沉默着接受。于是这种无声的抗议起到了效果,他由原来的每日一见变成了作业形式。每天让课代表给我一张纸,纸上有一道与课上内容有关的题,写完后第二天和作业一起交上去给他批改就可以。这件事被我们责任心超强的女班长发现了,她气冲冲的跑去找数学老师,要求他把题目抄在黑板上让想做的同学做,不能偏袒班里任何一个学生。数学老师说不过她,就答应了,但有一个要求,我必须要写,只要我不写,这个作业形式就作废。于是我的身边又有了一个正义感超强的女班长,每天早上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催我交数学作业。我虽对她有气,但也感谢她帮助我逃脱了数学老师过分的关心。
但最终,他说他希望我好,我还是很满足的。毕竟被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是很微妙的。
那它知道我喜欢你吗。
初二分座位的时候我和顾晚坐在一起,几个星期后正式分座位,我又好死不死的和林尧做了同桌。老师简言之我和女生做同桌爱说小话,和老实巴交的男孩子坐在一起能有效缓解这种现象。
我默默吐槽,我和林尧虽然上课不说话,但娱乐形式可是丰富多彩。我们经常上课玩五子棋,传纸条,打牌,画老师的漫画什么的,他们全都不知道。
记得有一年夏天,他在外面买了个西瓜,我们上数学课的时候一人一半放大腿上吃,老师上去写板书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拼命往嘴里塞西瓜,然后相视一笑像两个大傻子。只是好巧不巧就在我塞了一口西瓜还没来得及嚼碎了咽下去,数学老师就点名让我上去写题。
林尧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慌慌张张的低头假装系鞋带,然后粗暴的把嘴里的西瓜吐到他的白色短裤上,疯疯癫癫的跑上去写题。数学老师笑着擦掉我嘴上的西瓜籽问,张深深,西瓜甜吗?
全班哄堂大笑,从此以后我的人送外号,小西瓜。直到毕业数学老师都这么叫我。
林尧也因这次西瓜事件再没穿过白裤子。
初三那年全班忽然开始迷信,疯抢校门口小卖部据说很灵验的答案书。我向来不相信这些,自然是不参与其中。有一次放学陪顾晚去买的时候被林尧瞧见,他笑着调侃我,你们竟然也这么迷信啊。顾晚害羞的说,我不信这些,是深深非拉着我来买。
我冲她挤眉弄眼的笑,帮忙维持着她在林尧心中美好高尚的形象。反正我和他坐了两年的同桌,再出糗的样子他都见过,也没什么值得树立的女神形象了,索性自由自在,管他喜欢不喜欢。
有天下了晚自习,我慢吞吞收拾书包最后一个走,关灯的时候回头看见他站在走廊上,像是在等人。
“你怎么还不走?想留下来偷偷搞学习?”我关上教室的门走到他面前。
“那个答案书,你买到了吗?”他不回答我,只是自顾自的问。
“哪能啊,早就卖光了。”我瘪瘪嘴。
他忽然笑了,两个酒窝漾起来,看得我心动。
“就知道你这个笨蛋抢不到,看。”他伸出手,手心里静静的躺着那本看着就很高大上的答案书。
“啊,原来它长这样啊。”我接过来,半眯着眼睛翻了几页。
“它真的什么都知道吗?”他看着我问。
“也许吧,大家都说很灵验的。”
“那它知道我喜欢你吗。”走廊里的声控灯无声的熄灭,我们默契的谁都没有先开口,任由黑暗这样包裹着。
那一刻我觉得林尧可真好看啊,月光倾泻而下照在他脸上,抿起的嘴角上扬有两枚小小的酒窝。我想,这场面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了,不趁着天黑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自己。
这样想着,我的手已经伸出来慢慢戳上了他的酒窝。
他笑的更甜,酒窝也更深。
“我觉得我喜欢你。”我听见自己说,“可是顾晚更喜欢你。”
声控灯亮起来,林尧面无表情的看向我。
我尴尬的笑,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飞快的跑开。
我不会再遇见你了。
自那以后,我们再没说过话。
初三一闪而过,我顺利考上市二中,顾晚成绩优异,考进了市一中。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我们依旧关系稳定。直到高一的暑假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她才告诉我林尧去了别的城市读书,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我问她,你向他表白了吗。
她看着我笑,摇摇头问,你呢。
我失笑,也摇摇头。
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终于重见了光明。我和顾晚没有因为同时喜欢上林尧而老死不相往来。相反,彼此心知肚明的心事使我们更加坚定了友谊。
只是我想,我不会再遇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