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梧桐
小时候家里果园多,平日里放学了就会往田里跑。母亲告诉我,最近果园里多了小偷,为了守住自己家的劳动成果,要来回看着。听母亲这一说,自己背着书包的肩膀忽然觉得责任大了,更需要成为一个大人了。
其实,春天和夏天都是在果园的,只是到了冬天快过年的日子,一家人才有机会坐在家里休息。我喜欢冬天,冬天可以看到母亲整日穿梭在厨房里忙碌,也可以看到大哥大姐他们看着电视,磕着瓜子,唯独让我觉得忘不了的是父亲。
奶奶一直和我说过,父亲是个烟鬼,三叔是个酒鬼,而二叔烟酒通吃。虽然过去一直劝着他们戒掉,但是这些年了,父亲嘴上说着,也没有舍得放下兜里的香烟。
父亲抽烟不喜欢烟袋,也不会用烟杆子。他买烟从来不会超过一块钱一包,小时村子里商店有一种大团结的香烟,听说需要五毛钱一包。
父亲喜欢,每次都会偷偷的买上两包,母亲不喜欢他抽烟,每次回到家一看到父亲抽烟,两个人就会吵起来。母亲脾气不好,只要她吵起来,家里没人敢说话。
父亲很少和她吵,经常在院子里抽烟,母亲看到就会过来唠叨不停。父亲笑着不说话,默默的走出院子。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去哪儿,后来到处溜达跑着玩,才发现父亲没走多远。
家门口西边有一棵梧桐树,很高,笔直的树干让人抬头看不到树梢。父亲坐在树下,背靠在树干上,大口的抽着他的团结烟。他看到我就笑,然后挥手让我过去。
我不喜欢父亲的双手,满手除了茧子就是烟草味。每每父亲喊着我过去,我就会转身跑回家去。那时心里和母亲想的一样,若是父亲不抽烟,该有多好啊。
也许受母亲影响,在我心里也开始对父亲有点反感,只要他抽烟,我们心里都会觉得难受。就这样,父亲没有因为我们的反感而放弃抽烟,后来慢慢的他竟然开始一天三包烟。
母亲不给他零花钱,他就赊。村子里的商店那时叫做供销社,老板和父亲关系好着呢。这事情母亲开始不知道,以为只要没有钱父亲就不会抽烟了,谁知他很少在家抽烟了。每次遇见他,就会看到他蹲在门口的梧桐树下,大口的抽着,他抽上一口,总会眯着眼睛唉声叹气。
每次我看到就会跑去和母亲说,不曾想母亲真的又和他吵架了。这一吵终于知道了父亲的秘密,父亲看着我无奈的摇着头。他喜欢梧桐树,他喜欢蹲在下面抽烟,喜欢多愁善感。每次被母亲吵过,他总带着微笑的说:“我走了,不回这个家了。”母亲一愣也不会示弱:“走吧,走了也不要回来。”
只是父亲每次都会走出门,然后背靠着梧桐树干,坐在树下抽烟。也许他太委屈,只是我们没有人懂得罢了。到了饭点,他还会笑着走进家门:“外面不好混,我看还是家里好。”就这样一句俏皮话缓解了院子里半天的冷漠。
母亲知道父亲在供销社赊烟的事后,就跑去把账全都结了,并和老板嚷嚷着不要再赊给父亲。老板笑着说一定一定。只是后来慢慢的发现,父亲依然经常坐在那棵树下,安静的抽着他的团结烟,每次一看到我,就快速把烟头捻灭,朝着我笑。
我很想跑回家告诉母亲,可是我知道母亲来的时候找不到证据,日子久了,每每看到父亲独自坐在那儿抽烟,自己也就不说了。父亲坐在那儿,依然挥着手让我过去,我讨厌那种烟草的味道,在我印象里,只要父亲在那棵树下,我没去过,一次也没有。
没过几年,家里有了变故。父亲得了重病离开了我们,家里经常来了讨债的人。很多人我们不认识,可是依然和我们说着一条一条的欠条。母亲笑着说:“好的,好的,给点时间,我们不孬,也不会跑,一定还。”也不知怎么,父亲走后,母亲竟没了脾气,而且头发竟然花白了不少。
光阴似箭,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母亲带着我们风风雨雨,经常揭不开锅,经常饿肚子,她老人家也经常到处借东西过光景。后来为了还钱,母亲非要砍掉门口的那棵梧桐树。我哭着跑过去抱着树干不让砍,母亲一把把我拽过去,随着轰隆隆的机器一阵响,梧桐树很快倒了下来,它倒下来的那一刻,依然是笔直的。
我想说点什么,只是母亲一把拉着我推到堂屋里,把门关上了。我使劲的哭,甚至有些恼恨,门口的这棵树到底有什么错?凭什么要砍掉呢?
梧桐树被人拖走以后,母亲把门打开,给我们买了一份鸡骨头。说实话我不想吃,可在那个年代就连馒头都吃不饱,我还是狼吞虎咽的把鸡骨头使劲的嚼,使劲的嚼,味道真的不错。我啃着骨头的时候,发现母亲坐在床边,偷偷的用围裙抹着眼泪。
前不久回老家,老家公路修了,村子里的土路也开始重新修,路旁开始多了花花草草,竟然也有了海南的椰子树。走进巷口,看着熟悉的邻居,因为一时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辈分,自己只能以笑相对。
巷子的最东边一棵杨树长得好高,估计少说也得有二十米,树下有几个孩童在玩耍,打闹个不停。
我走到门口,情不自禁瞥了一眼西边,恍惚之间看到了那棵梧桐,树下父亲抽着烟,在对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