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户口|北京户口的故事(40)
一个人抱着孩子离婚那天,王小红满心决绝地告诉法官:“我的孩子,不需要北京户口。”就这样,李叶茴本可以轻松一点的人生就像被石头砸中掉下树干的蜗牛一样从零开始。
在武汉带孩子的日子没有想象中艰难。生来性格爽朗、懂得分享的王小红积攒了一堆有资源、有人脉、讲义气的好朋友。大家轮流给她和李叶茴做饭、清扫屋子。
等李叶茴长大一点,王小红请来了一个十四岁的乡下童工为自己照料家庭。这个叫做悦悦的女工极其负责,每次去幼儿园接李叶茴回家时都要全身上下检查一遍,一旦发现哪怕肉眼都不容易识别的小磕小碰,都要找院方大吵大闹,搞得老师们都不愿意接近李叶茴,生怕自己摊上事。
不过李叶茴从小就要极强的敬畏心,一接近老师就紧张,也安然自得地和其他小朋友打打闹闹。不但如此,李叶茴还特别害怕麻烦别人。每次想上厕所,她都不好意思举手,成了有名的尿裤子之王,要随时备着三四条换洗裤子上学。除此之外,最夸张的是保姆悦悦某次看电视太入迷,为了捂暖李叶茴的手,她抓着李叶茴的手向火炉慢慢靠近。李叶茴眼睁睁地自己已经突破了距离火炉的危险距离都不好意思叫保姆停下来,甚至最后还被火舌舔了两口,直到一股难以抑制的疼痛穿心而来,她才嚎啕大哭。
两个女人,一个孩子的生活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进行着。李叶茴一岁多的时候,王小红还抱来了一只土狗,大家称它为“保安”,在家里充当男人的身份。
李铎回来找过王小红,有一次甚至还想抢孩子,可是都被王小红的同事打走。甚至小三毛毛也开始搅扰王小红的生活。每次他们过来搅扰王小红,她都觉得恶心不止,好像那一晚上混成一片、熏得整个房间刺鼻恶心的辣酱们又从天而降,染红整个世界。
三岁那年,李叶茴学才学会叫妈妈。在那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哑巴--出生之前,李叶茴脐带绕脖子三圈,是王小红打了两个月的保胎针才玩命救下来的。生孩子时王小红坚持破腹产,还强调不要打麻药,生怕孩子受了副作用。当然,活人很难受的了无麻切腹的罪,便打了一半剂量的麻药,所以在李叶茴叫妈妈之前王小红都忍不住认为李叶茴被麻药弄哑巴了。
那一年,李叶茴已经会跑跑跳跳,整天和邻居小孩唧唧呜呜地一边牙牙学语一边疯跑。王小红看着女儿从皱巴巴的婴儿长成一个胖嘟嘟的小丫头,心中十分欣慰。那一年,武汉教育局分了两个去中央受训的名额,一向工作态度先进的王小红当仁不让。她本想推脱,后来还是决定听从组织安排。
从武汉到北京是四个小时的航程。一路上王小红百感交集,回味三年前她在火车上的一夜无眠。北京这次显得没有那么压抑的,虽然交通量翻翻,且空气质量大打折扣,但是她独自走在繁华的王府井、穿过人来人往的天安门、徘徊在张灯结彩的南锣鼓巷时,还是觉得一阵心寒。每天晚上工作完,她都会百般无赖地坐地铁四处闲逛,直到有一天,一只熟悉的手搭上她的肩膀 -- 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李铎。
王小红一脸敌意地看着李铎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直到听到“李岩津”和“刘贝贝”的名字。
“我爸妈很想念你。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有机会还是希望你能看看他们。毕竟时隔三年还能相见,不得不说还是缘分。”
独自怀孕那年,是李岩津和刘贝贝每日准时来电话问候。甚至有一次老两口千里迢迢跑到武汉探望王小红,坐的还是那趟她曾经做过的火车的返程。
王小红张张嘴,什么都没说,但是周末无事时还是亲自去探望了老人。她分明没有通知李铎,但是对方还是不出意外地在家等她。
老人们对王小红一如既往的热情。刘贝贝更是在私下里冲李铎使眼色,希望他能把王小红求回来。而李岩津看到刘贝贝的小动作则是面如铁色。他私下底恭喜自己的前儿媳妇摆脱这个天生的人渣。
不过除了“复婚”这种不靠谱的建议,刘贝贝倒是提出一个值得考虑的建议:“小红,把孩子带到北京来上学吧。我们帮你带。”
“是啊,”李岩津难得地和老伴站在一边,“我知道武汉的教育也是很厉害的,可是北京资源最多。而且武汉读书多累,让小孩子来北京能轻松很多。”
王小红一开始连声拒绝:“叶茴都不是北京户口,来北京怎么考大学?不行不行。”
“北京户口好解决,我们给她办就行了。现在有个北京户口好办事许多。”说着李岩津悄悄瞪了一眼李铎。
于是李铎赶紧帮腔:“带孩子回来吧,我爸妈帮忙带,你也轻松一点。户口等孩子一回来我们就帮忙办上。”
王小红本想继续推脱,但是李铎连忙追着说:“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最好的,不管你回不回来都会给你们最好的。”
王小红回到武汉,想了整整三天三夜。然后她花了一周的时间给保姆悦悦找了下家,把狗儿保安送了朋友,又把家里的吃吃喝喝该煮煮该炖炖地全部做成菜,连着碗一起给了邻居。
王小红带着三个大箱子和还没箱子高的李叶茴风尘仆仆地来到北京。刘贝贝看到李叶茴心里头心疼得不行:自己的小孙女脸上冻得通红,手背上还有着烫伤的疤痕。那时候还不到六十岁的她赶紧去百货市场买了一个红色的大澡盆,还顺路捎回来稻香村的点心。
小小的李叶茴一边吃点心、一边在巨大的澡盆里看自己小小的脚丫子。
“叫爷爷奶奶,叶茴。”
李叶茴乖乖地转向刘贝贝,脆脆地叫了声“奶奶”,又转向李岩津叫了声爷爷。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
过了一会,李斌也赶过来。他蹲在澡盆边,和小小的李叶茴对视着。阳光从里屋的大窗子里穿堂而过、钻出来一缕投射在水面上,反射在李叶茴天使一般无辜的脸颊上。李斌看呆了。李叶茴对着他说:“叔叔好”,声音甘甜。
就这样,李叶茴融入了新的家庭。她洗完澡,穿上爷爷奶奶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服,舒舒服服地在大床上吹着空调睡了一觉。中途她被叫醒,看见刘贝贝正一脸笑意地望着她:“小宝贝,醒来了,妈妈要走了?”
李叶茴懵懵懂懂地找王小红,发现母亲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李叶茴赶紧下床,想拉妈妈的手。刘贝贝想拉她,她却一下子甩开。王小红见状小声地说了一句:“叶茴,你留下来。”然后李叶茴就像被点穴了一般静静地站在原处,光着脚丫,穿着秋衣秋裤,静静地看着母亲离开了。
刘贝贝把她抱上床,哄着她又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李叶茴哭哭啼啼地喊着“妈妈”吃完了奶奶一口口亲自试完温度喂来的饭菜。
那一周,李叶茴一直记得王小红说的那句:“叶茴,留下。”乖乖地去了新的学校,见了新的老师,认识了新的朋友。她的好伙伴狗儿“保安”的吠叫声再也没有响起、保姆悦悦也再也不帮她暖手了。每天从幼儿园回来,李岩津都会帮她穿戴整齐,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后座、骑过两座山一样的高架拱桥、又绕过几个堆满了砖石的小胡同,回到那个驻扎也叶茴童年的小院。
每天回家,奶奶都会叫她宝贝,然后为她打开电视让她一边看《大风车》,一边吃着鸡鸭鱼肉。
三岁的李叶茴花了太多心力去习惯这明显更舒服的生活环境:没有王小红的偶尔训斥只有老人们无条件的宠爱、这里的街道干净整洁得多。每天爷爷都会在回家路上带着李叶茴多转上几圈,有时候去动物园后门偷偷窥视吃竹子的熊猫,有时候去紫竹院亲手摸摸翠绿翠绿的竹子。这里的世界很大,比武汉那个小小的平房要大得大得多。
离开李叶茴的一个月里王小红辗转反侧。但是想到孩子正在更加优越舒适的环境健康成长,她的心里便欣慰很多。这一个月内她四处找工作碰壁。在这个曾经积累的人脉被丢弃、人人梦想的家庭背景被浪费的城市,王小红只能靠一个人从头开始。她找了一个推开门就是床的房子,甚至连箱子都要存放在隔壁房东的家里。每天每夜,她辛苦面试完后都坚持帮房东打扫四合院,争取给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每次她做完饭,也都要挨家挨户送上一点,于是很快她收获了更多的善意,也顺利得到了一个杂志社编辑工作的面试机会。公关经历丰富的王小红谈吐大气,写得一手好字的她给人印象深刻,于是她很快融入这个事业单位,然后混得风生水起。等一切都安排稳妥后,她将李叶茴每周都接到身边,解决自己发疯的思念之情。
每个周五都是母女相见的日子,李叶茴都要趴在阳台上一个个筛选着楼下来往的路人。每个周日都是母女分别的日子,李叶茴也要搬个小凳子在阳台等母亲重新出现在视野之中,从十层歇斯底里地吼着“妈妈再见!”
这句话她从三岁吼到十七岁。
等积蓄多一点的时候,王小红换到了隔壁大一点的房子,也睡着双人床,这样李叶茴日益长大的身体也有处伸展;等李叶茴再大一点,王小红搬进了楼房,还买了一只狗。王小红想叫狗儿保安,早已对老朋友丢失记忆的李叶茴觉得母亲称呼这么一条毛茸茸的小母狗叫保安实在是不解风情,便自作主张称其为球球,并在每一个被王小红臭骂、身心俱疲的日子里抱着球球痛哭流涕、想要和它离家出走。
李铎对李叶茴一直很上心。上小学时,王小红奖励李叶茴破天荒地考了一个双百,为她买了一个四百元的游戏机,可是得意忘形的李叶茴竟然把游戏机丢到了小花园的椅子上,回过神来已经消失无踪。学校的竞争意识早已延伸到生活。小朋友们看着嚎啕大哭的李叶茴都不知所措,甚至有人嘲笑她:“谁叫你老是炫耀。”
这个时候李铎来了,明白事情原尾后,他二话不说,开车到李叶茴到中关村想给她买个一模一样的,但是从小孩子会冒星星的眼睛中,他看出来李叶茴对那个更高级的红色翻盖任天堂更加难以释手。于是他咬咬牙,花了整整一个月的工资为李叶茴拿下了那款游戏机,还透支了下周的饭费配了两张游戏卡。
生活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心如意。李叶茴在这里度过了完美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