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该被遗忘的年代

季老先生的《牛棚杂忆》，想必很多人都看过。即使没看过，也一定会听说过。

这本书，是季老用血，不，是用命换来的。不过二百来页，每一页却有千钧之重。书中讲述了他在这场十年浩劫中，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有思想上的种种斗争，更有身体上承受的种种非人折磨。作为一名堂堂的北大东语系系主任，担任此职务已有二十年之久，却在“革命”一有风头之时，被自己一直看好的学生毫不留情地揭发，没有一丝情面，未有半点儿师恩。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里，人性的恶闪亮登场。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兴起来的，却几乎在一夜之间风行开来，从此，世界开始颠倒黑白。

各地忙着游行，火车票不要钱，各地的“革命小将”们一波一波涌进燕园，身为教授的季老们已全无身份而言，每天为他们端茶送水，得到的却是一片狼藉，加冷眼相向。季老也不曾有半点儿怨言，他诙谐的语言在这样的浩劫中依然彰显着他的乐观。

但，抄家后的心碎，还有身边太多人离去的例子，让他也想到了自杀。他已经想好了各种可能性，是怎样的死法，死在哪里比较合适，他都前斟后酌，不想给家里两位老妇人添麻烦。最后决定用资本主义的方法，吃安眠药，到外面公园里去死。

就在他准备停当，准备迈出家门的那一刻，“革命小将”们突然袭击，把他押走，真正的批斗大会开始了。简直难以想象，他们整人的招数竟然无所不用其极，打耳光是随心的，拳打脚踢是轻的，拿东西抽是看心情的，往脸上吐痰是不分场合的………还发明了“喷气式”，四大发明没加上这个新伙伴，真有点儿对不住它们呢。不管年龄多大（不敢想，批斗的应该都是中老年的知识阶级了），一律得按他们要求的姿势挨批，不能抬头，让弯腰得弯腰，让屈腿得屈腿，手也不能扶，人也不能倒。别说老年人，就是小年轻能有几个吃得消？

写不下去了，其实翻书时，看到批斗现场，都不忍心逐字逐句细看，每看一眼，仿佛面前台子上，看到季老，和季老们，在一遍一遍重新遭受着磨难……

季老用笔带我们去重温现场，只是看文字，已经不忍卒读；磨难中的先辈们遭受的摧残，任何安慰的语言都苍白无力。

是啊，怎一个惨字了得！

古人有云：“士可杀，不可辱”。而今的新时代，却发生着这种随处可见的“士可杀，亦可辱”。这对当时的知识分子们，该有多么寒心啊！那一腔热血迫不及待回国想一展宏图的爱国者，在迫不得已又离开时，心情又会是怎样地万般无奈？

接下来的劳动改造，更是人性中那最大的恶。有两个事，一个是高龄卧床不起的教授，在晚上点名时，即使被人抬过去，也依然要第一时间用耗尽生命的力气答到。一个是季老在一个晚上点名时，像剑一样冲出去后，依然被灭绝人性的畜牲打得遍体鳞伤，几无知觉……

太多了。

看到季老因饥饿，发现杂物间有几块发霉的馒头时，竟然如获至宝，还偷偷吃掉，我的泪，已经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因饿失志，又想到《丰乳肥臀》里的四姐，唯一留过洋，有学识的四姐，最终为了一个馒头，任人屈辱，任人糟蹋，那一段文字，同样不忍细看。只是四姐是迫于自然灾害的无奈，季老却是因了人为的迫害。

这件事，季老后来想到都感到后怕，一位系主任的节呢？可是，这一切，谁又能负这个责呢？

感谢季老让我们看到那个时代，走进那一段历史的真实存在。很想知道，那些曾经耀武扬威，对待知识分子时无所不用其极的小将们，你们的良心，真的不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