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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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大爷没有想到当年全村最爱惹是生非、好吃懒做的二狗,今年春节竟然打扮得人模人样地带着媳妇回农村老家过年。只见他五短身材套着笔直立体的灰色西装,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犹如链条粗的金项链,左手手腕上戴着明晃晃的金手表,据他介绍是与明星同款的“欧米茄”,价值连城。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镶玉的金戒指,手腕还绑着油得发亮的香檀珠串。他带回来的媳妇长得比电视里上演的《封神榜》里面的妲己还狐媚十分,脸上厚厚的香粉胜过墙上的石灰,两条蜈蚣般的浓眉遒劲生硬,密密麻麻的假睫毛好似刷子那么浓密,说话时猩红的嘴唇像极了血盆大口,足以把听众生吞活剥。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郝大娘在晚饭时想到了衣锦还乡的二狗和他带回来的媳妇,不禁发出感叹。
“你妇道人家懂个啥?”郝大爷没好气地回应道,“你还真相信猪会上树?”
“你没听到今天二狗说他现在在城里认识什么局长、处长、科长来着的?”郝大娘撇撇嘴,“就连铁柱、桂芳家也托他在城里帮忙找工作。听说,他在城里吃得开,跟好多什么长关系都铁着呢。就他和他媳妇今天这一行头,全村谁不对他刮目相看?”
“也就你们这帮见识短的人才会遭他糊弄。看人得看眼神。你没看到他那双眼还和当年一样贼溜溜的?”郝大爷不屑一顾,“这人一肚子坏水,不是啥好东西。”
“就你老顽固。”郝大娘嘟哝一句,“还以为自己是孙悟空有火眼金睛呢。”
“你等着瞧吧,我不会看走眼的。”郝大爷咽下一口自家酿的香醇米酒,“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破铜烂铁终究不是真金白银。”
“我就看好,全村就数水生家的钢镚最出息,将来一定能成大事。”郝大爷眯起双眼,脸颊微微泛红,颇有些醉意。
“你还说呢,钢镚今年春节不能回来了。听水生媳妇说是要忙着什么工作,毕竟就要毕业了。”郝大娘手也没闲着,把吃完的空碗筷叠在了一起,“现在大学生也不如以前吃香了,听二狗说城里满大街都是,随便抓便一大把。钢镚想毕业留在城里工作,怕是不容易。二狗说没势力,没关系的都得靠边站。”
“二狗说,二狗说,你满嘴都是‘二狗说’,他给你啥好处了?要我说你们这些人都是‘财迷心窍’,以为他鼻子插根葱就真成大象了?”郝大爷听得不乐意了,“就我看钢镚就是个人才,现在国家就急需这样的人才,不是那些满嘴跑火车,花花肠子的不学无术的庸人蠢材!”郝大爷的声音明显地提高了八度,腮帮子气得鼓鼓的。郝大娘一看情景不对,赶紧闭了嘴,迅速收拾好碗筷,转身到厨房洗碗去了。
-02-
水生家世代务农,老实巴交,大字也不识几个,全部身家就只有两间土坯房和三分田地。还好水生媳妇贤惠勤俭,煮得一手好菜,做得一手好女红,所以帮人缝缝补补贴补家用,倒也生活得凑合。或许是上天垂怜这个全村最贫困的“保护户”,或许也应验了众人口中的“风水轮流转”,更多的应该是属于“遗传变异”吧,他们俩唯一的孩子钢镚竟然聪慧好学,资质非凡,读书时年年考全校第一,后来还不负众望考入了市里的重点大学,而且是名列前茅的计算机系。自从钢镚上了大学,他的学费就完全不用家里操心了,甚至他还利用假期打工寄钱回家,并帮忙还清了当初爷爷病重欠下的一屁股债。水生也不懂儿子为何这么有本事,只知道他和同学在开发什么应用软件,然后再把它们卖给公司,所以他和同学就可以拿到还不错的收入。儿子虽然不常回家,但隔几天就会往家里打电话。水生媳妇最开心的事就是接到儿子的电话,因为水生木纳不怎么爱说话,可是儿子不同,他总会和母亲说些城里好玩的,新奇的事儿,常常把水生媳妇逗得咯咯地笑。每逢这时,水生也会假装在旁边做事,其实是竖起耳朵在偷听电话,心里也是难掩一阵阵的美滋滋。钢镚告诉他们今年春节他不能回家了,因为在和一家大公司商谈合作事宜,若是谈成了,他明年开春就可以开始实习工作,且可以以技术入股该公司,高薪、福利好自然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就可以把他们老两口接到城里来和他一起住了。水生和他媳妇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离开这座贫困的大山,远离这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去看看电视里播放的“外面的精彩世界”。
“听二狗说要留在大城市里没有那么容易,得靠关系。”水生有些讪讪地对着媳妇说。
“唉,肯定不容易,那又不是我们的地儿。”水生媳妇放下手中的针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惜钢镚没有出生在一个好人家,要不他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你也见着了,上次回来脸又瘦了一大圈。”
“是啊!”水生想起懂事的儿子也是满怀愧疚。钢镚不仅打小就没让他们操过心,而且还是他们家的“开心果”。就连水生他爸生前也最疼爱这个小孙子,邻居们也格外喜爱这个爱读书的“状元郎”,郝大爷更是对他青睐有加,以前还专门托在外省工作的儿子给钢镚寄来好多的学习参考书,而且分文不取。
“要不,我们托二狗给找找关系?”水生突然这么一提。
“不好吧?你知道钢镚那脾气,较起劲来比驴还犟三分。这事要是让他知道了,可就不好办了。”水生媳妇极力反对,毕竟“知子莫若母”啊。
“这事我们得瞒着钢镚。再说,钢镚对二狗也不熟悉,只要二狗不说,他就不会知道。”水生继续说到,“我不说,你也不说,钢镚肯定就被蒙在鼓里了。到时帮他把关系打通了,他的工作落实了,我们不是也就可以早点搬到城里和他一起住了。难道你不想快点见到儿子?”
“我当然想快点见到儿子。我做梦都想着搬到城里和他一起住。可是,这行吗?”水生媳妇还是有些狐疑,“二狗知道钢镚做什么工作吗?电脑这类工作得归谁管?二狗到底了不了解这种行情啊?”
“甭急,我明天抽空去二狗家问问。”水生嘴上说不急,其实心里比谁都着急。他就想给儿子办点事,出点力,因为他觉得当爹的就该是这样子。
-03-
第二天一早,水生媳妇就匆匆赶到村口的食杂店里买回了两瓶茅台和两条中华烟。“春节去串门,总不好空空两手,况且咱们还是有求于人呢。”水生媳妇虽是一介农妇,但为人处事之道也是深谙其理。他们家虽然贫困,拿不出啥可出手的好物,但平时邻居的好她都牢记心间,遇上逢年过节,她就会把自家地里产的最好的蔬菜先送礼答谢,剩下的那些不好看的再留着自己吃。特别是邻居郝大爷对钢镚学习上的支持,她和钢镚都没齿难忘。照她的话来讲,当初没有郝大爷的鼎力相助,如今的钢镚也不可能成为飞出山沟里的“金凤凰”。所以,钢镚每次放假回家都会带着伴手礼去看望郝大爷和郝大娘。平时上学繁忙,但钢镚还是会三不五时地给郝大爷打电话汇报学习情况,顺便听郝大爷唠唠嗑。也难怪郝大爷一直对钢镚啧啧赞叹,饮水思源,知恩图报,进取拼搏是郝大爷最认可的本质,用在钢镚的身上一点也不为过,他甚至对钢镚比对自己的亲孙子还亲呢。
临近中午,水生提着媳妇买来的伴手礼有些诚惶诚恐地到二狗家拜年,毕竟他打小就嘴笨,不善言辞,不好交际,还好钢镚完全与他相反。
“水生,干嘛带这么贵重的礼物过来?”二狗的爹接待了水生,他也是一位朴实的庄稼汉,“拿回去,不要糟蹋了这些钱,钢镚这孩子赚这些钱费脑子,不容易。”
“没事,蔡叔,这过年就图个喜庆,高兴。”水生把礼物放在客厅的八仙桌上,转眼瞥见一旁成堆的礼品,有燕窝、海参、大红袍,还有和他带来的一样的茅台和中华烟。看来是早就有人捷足先登了。
“你看,你们都花这钱干啥呀?二狗还真有他说的这般能耐?吹牛皮都不用本钱的,不可信啊!当初盖这几间瓦房的时候,他从没往家里寄过钱,全部是靠他的姐姐和姐夫们打工赚来的辛苦钱。现在新房落成了,他倒好意思回家来沾光了。”二狗爹早就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心如死灰了。
“嘿,说不定他现在辉煌腾达了,不一样了。”水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窘迫地不断搓手,不管怎样,为了宝贝儿子钢镚,他愿意好歹都要试一试。“二狗呢,我想向他问些事?”水生终于怯生生地说出了此次来访的目的。
“一早就到和平饭店去了,说是同学聚会。肯定又是白吃白喝去了,他媳妇也打扮得妖里妖气跟着去了。半斤八两,都不害臊!唉!”二狗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顾坐在长凳上抽起旱烟来,眉头深锁。
等水生马不停蹄地赶到和平饭店的时候,见到二狗正和一帮同学觥筹交错。大伙儿殷勤地称二狗为“蔡老板”,二狗喝得满面红光,喜不自禁。一旁的二狗媳妇也毫不示弱地在忙着胡吃海喝。
“二——,不,蔡,蔡老板。”水生怕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二狗乳名会惹他不高兴,赶紧改口,随大伙儿一起唤他“蔡老板”。
“呦,是水生叔。快来,快来,喝一杯。”二狗盛情地叫唤着站在门口战战兢兢的水生。
“不不不,你们喝,我不会喝。”水生连忙摆摆手,“我,我找你有点事。”
“好。”二狗答应,眯起小眼睛笑意盈盈地对大伙说,“我失陪一下,跟我叔聊会儿,你们随意。”
两人出了饭店门口。“我想问你些城里找工作的事。钢镚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我想帮他——。”水生猛咽下一口唾沫。
“没事,包在我身上。只要有钱,一切好办事。”二狗醉意全消,小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你这疏通关系免不了要请客吃饭,所以这——”
“我知道,我知道。”水生唯唯诺诺地忙点头。
“这样吧,你是我叔,钢镚算起来也是我自家弟弟,这个数就可以。”二狗用手比出个“二”字。
“两百?没,没问题,只要——”
“什么两百,是两千。”二狗满脸嫌弃地瞪着水生,“你是老糊涂了吧?这个数请一顿饭都不够,想找好工作,我还得帮你倒贴不少呢。要不是看你是自家人份上,我还不愿帮你牵线搭桥呢。你知道,拜托我的人都可以从村口排到村尾去了。”
“是是是。我这马上就回去拿。钢镚的事就让你多多费心了。蔡,蔡老板。”
“那你可得抓紧点时间,我下午就回城里了。”
“是是是,我,马上就办。”
-04-
“二狗回城好几天了,托他给钢镚办的事不知办得怎么样了?也没来个信儿?”水生媳妇开始按耐不住了。
“过几天再看看,不行的话我再去问问蔡叔。”水生也开始有些六神无主,毕竟那两千块不是小数目,是儿子辛苦赚来的,寄给他们老两口的过年红包。
“水生,一大早这么急去哪儿?”郝大爷拦住了匆匆赶路的水生。
“到蔡叔家看看。”
“老蔡去女儿家了,昨晚他女婿来把他接走的。听说二狗回城时把他辛苦攒下的私房钱全部卷走了。”
“什么?!”水生一听刹时惊呆了,直愣愣地杵在那,半天回不过神来。
“水生,水生!”水生媳妇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儿子——,钢镚打电话过来了,跟大公司签下合同了,拿到聘书了,明天回来,接我们到城里住。”
“真的?”水生一听这消息立马又活过来了,“这么说是二狗帮忙疏通了关系?”
“不,钢镚说是年前就谈好的,只是当时还没拿到正式聘任书,所以就没告诉我们。”水生媳妇由衷地说,“钢镚是完全靠他的实力找到好工作的,他还有学校和班主任的推荐书。”
“这么说那两千块就打水漂了?”水生愤愤地说。
“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吧。”郝大爷打趣道,“绣花枕头一包草。你们这些送礼的人也一样是草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