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祖先是群婚，还是一夫一妻？

恩格斯在其著作《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认为，人类最早的婚配方式是群婚。

他以刻薄的口吻反驳一夫一妻制：带着妓院的眼睛看待原始形态，是得不到正确认识的。

与恩格斯同期的一些人类学家指出，在当时残存的一些原始部落中，通通是实行一夫一妻制的，但这说服不了恩格斯。

我相对认同恩格斯这种思想方法，近现代的原始部落，它们一定在相当程度上受到周边现代文明的影响，很难原汁原味地保存远古时代的制度和习俗。

恩格斯同时代的反驳者还说，鸟类都是一夫一妻制。但恩格斯说，人类不是起源于鸟类。他认为，灵长目的行为习惯可以给人类很大的借鉴。不幸的是，这方面的研究在那时候还没有起步。

我们今天回首100多年前的这场论战，我认为双方的证据都不充分。今天我们很幸运，20世纪后半叶，灵长目的研究有了长足的进展。

灵长目动物的启示首先，这个星球上4000多种哺乳动物当中，有3%选择了一夫一妻制。

这个数目小了点，为什么这么小呢？有学者认为，曾经选择一夫一妻制的哺乳类动物还要更多一些，后来萎缩了。为什么萎缩了呢？

因为结成群更有利于抵抗天敌，而不是靠小家庭来抵抗。

而群和小家庭是有冲突的，选择了小家庭，那就是一夫一妻制；而结成了群，那小家庭就不太能存在得住了。

先记住这个小观点，我们后面和这个小观点会有一点呼应。

那么灵长目动物当中的一夫一妻制是多大比重呢？18%，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它们当中毫无疑问都是比人类更低级的动物。婚配方式是由群婚向垄断制，也就是多偶制，再向一夫一妻制进化的。

人类是最高级的动物，灵长目动物当中尚且有这么多物种选择了一夫一妻制，它们都比人类低级，所以没有道理认为人类不可能选择一夫一妻制。

当然，我们不想在此止步，我们想能往前走，更深入地透视人类到底是选择了哪一种婚配方式。

第一个身体特征：二态性

我们发现灵长目的身体特征和它的婚配方式有密切的关联，有两个身体特征特别有可能帮助我们透视它的婚配方式。

第一种是二态性。什么是二态性？就是雄性和雌性身体特征上的差距。

那我们看一下这三个物种的比较：

大猩猩它们选择的是多偶制，也可以说是垄断制，大猩猩雄性和雌性个头的比值是2：1。

长臂猿选择了一夫一妻制，长臂猿雄性和雌性的个头是1：1。

人类怎么样呢？人类是1.1：1。

为什么大猩猩雄性和雌性个头是2：1？在相当程度上，这是婚配方式所决定的。

它们选择了垄断制，谁的个头最大，谁的肌肉最强健，谁就有望成为首领。而首领垄断了小群体内的所有的异性，那么后代自然都是它的。

后代继承了它身上的品性，所以后代的个头也很大，肌肉也很强健。那么当它离开了首领的位置死去以后，下一代又开始角逐，个头最大的、最强健的又成为领袖，垄断所有的异性，乃至后代都是它的。

这样一代一代下去，雄性大猩猩的个头就越来越大，乃至最后和雌性成为2：1这样的比例。

长臂猿的情形就刚好相反了，因为长臂猿是一夫一妻制。你是个头大的还是个头小，你都有后代。

在这个维度上，婚配方式并不令个头小的淘汰出局，所以雄性原初个头多么大，后来的个头还是多么大，以至于两性保持为1：1。

而人类在这个维度上，毫无疑问是非常偏向一夫一妻制的。

但是这是拿今天的这个身高来看。那过去呢？考古学家有幸发现了南方古猿化石，而它们的化石显示雄雌的个头跟今天是差不多的，所以这应该是比较雄辩的。

当然，如果我们能更幸运地看到，人类进化当中化石的链条那就更有意思了。我们就大概可以看到，人类从此前的不知道哪一种婚配方式，向着一夫一妻制演进过程中，男女化石骨骼体现的身高比例演化，那将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但不幸，我们得不到这样完整的链条。为什么呢？因为人类诞生的摇篮是非洲，而非洲雨水特别大，非常潮湿。几百万年以前埋在地下的骨骼化石早就腐烂掉了，所以我们找不到这样的证据链。

已有的证据已经比较雄辩地说明，在二态性这个问题上，人类差不多和一夫一妻制典型的雄雌身高比例非常接近了。

但同时这个比例也比较微妙，它不是1：1，而典型的一夫一妻制的灵长目动物的雄雌比是1：1，人类是1.1：1。

第二个身体特征：睾丸

我们接下来看第二个身体特征，就是睾丸。

我们看的这个数据是，睾丸重量占身体重量的百分比。黑猩猩睾丸重量占身体重量的0.27%，人类是0.08%，大猩猩是0.02%。

黑猩猩这个数字是人类这个数字的3.4倍，人类是大猩猩的4倍。

黑猩猩的睾丸为什么这么大？这是它选择的婚配方式，群婚使然的。为什么是这样？

在群婚这种婚配方式中，从形式上看，每个雄性的黑猩猩都有交配权，但实际上每个雄性拥有的后代将是很不均等的。 为什么是这样？因为它们弹药库中的储备是大不一样的。

到了发情期的时候，弹药储备足的黑猩猩可以一天频繁地交配，并且每一次交配的时候，发射的火药也是非常丰沛。相反，弹药不充沛的黑猩猩，每天交配的次数要少，每次发射的火力也很弱。

久而久之，毫无疑问，睾丸个头更大的雄性黑猩猩拥有更多后代，而且后代秉承父辈的品性，睾丸也很大。这样一代一代性选择的淘汰，留下来的后代的特征就是睾丸很大。

大猩猩为什么不是这样？大猩猩的睾丸为什么很小？因为它不在这个维度上竞争，前面说到了，它在另一个维度上竞争。

老大垄断了所有的异性，凭借的是肌肉，是块头，是身高。那么在发情期的时候，老大会说，你管我睾丸大小，即使我睾丸小，交配的频次低，我的妻妾你也不能染指，你靠边站着去。

在这个维度上，大猩猩不经受性选择的淘汰，所以它的睾丸就这么大。

从睾丸的这个数据上看，人类刚巧处在黑猩猩和大猩猩的中间，处在群婚和垄断制的中间。这比较雄辩地证明了远古时代，人类最初的婚配方式是一夫一妻制。

人类怎么走向一夫一妻制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是怎样走向一夫一妻制的？毕竟在最远古的时候，不是一夫一妻制。

首先，排卵期无性征使得性垄断变得艰难。在这个前提上，群体内部一定是发生了一种妥协，导致从垄断制走向了一夫一妻制。

那么认识了内部的妥协，就要认识谁从一夫一妻制中受益最多。

受益最多的应该不是女性，受益最多的是谁？受益最多的应该是在性垄断制度下，不能染指异性的男性们，而这些男性还是男性中的大部分。这些男性何以能让首领达成妥协呢？

我要向您呈现我的独家观点，我认为是武器的诞生所造成的。

微妙的是，武器的进化呈现出波浪状，有时候武器帮助了强者，而有时候武器帮助了弱者。

举例说，1840年热兵器是工业国家所拥有的，它带着热兵器来到东方，把只拥有冷兵器的东方民族打得落花流水，它帮助了强者。

新石器时代是距今二三百万年，那时候大家是没有任何武器的，都是赤手空拳的。那我们想像一下，赤手空拳时候的情景。我们这也有个家伙叫泰森，我认为泰森在赤手空拳的群体当中，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履历，轻而易举地控制二十多个成年男性组成的群体。

没人惹得了他，你即使在背后暗算他一下，可能跟挠痒痒一样。他回过身来一拳下去，你大概肋骨就折断了。

而当石头的武器出现了，形势就变了。

过去，我们以赤手空拳的状态是抗衡不了泰森的，但现在我们有石头的武器，我们在背后也可以下黑手，也可以令泰森恐惧，令泰森忌惮。

而拿起石头武器的这些弱男们，内心是多么渴望也可以染指异性，也可以拥有交配权。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激烈的争夺，而最后双方达到了妥协，因为头领毕竟要考虑自己的人身安全。

走向一夫一妻制，这是一次伟大的进化。因为当走进了这种制度后，一个群体内就渴望有深度的合作了。

如若不然，有一部分人连最宝贵的资源——异性都完全不能染指，他有什么道理要为这个群体做更大的贡献呢？他肯定是出工不出力的，更不动用自己的智慧的。

所以某种意义上说，一夫一妻制是人类平权民主运动的第一章，一个伟大的篇章。

一夫一妻制的不稳定性原因在这讲的最后，再披露一个小的观点。人类虽然早早地进入了一夫一妻制，但是人类的这个一夫一妻制是不太稳定的。为什么是这样？

因为在灵长目动物当中，选择了一夫一妻制的动物通通不过群体生活，它们只过小家庭的生活。

一个一个的小家庭散落在一个大的区域内，一个家庭和一个家庭之间的地理距离，并不是能相互看得见的。

而灵长目选择了一夫一妻制的物种当中，只有人类独一无二地既选择了一夫一妻制，同时又过群体生活，每个家庭是镶嵌在大群体当中的。

这是什么情形？这个家庭的丈夫可以经常看到那个家庭的妻子，于是诱惑发生了。

我们前面说到了群和家是相克的，这样相克的关系导致了，哺乳类动物当中曾经有着更多一夫一妻制的物种。后来就少了，因为要过群体生活。人类完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合，我们过群体生活，而同时我们选择一夫一妻制。

我刚刚说到，一夫一妻制面临挑战，因为它经常面对外面的诱惑。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人类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是以一夫一妻制为主。

但是，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以及在不同的民族当中，常常是备以少数男性的多妻。

他们或为显性的，受到法律制度保护，或为隐性的。这种少数男性的多妻是整体上一夫一妻制的补充，或者说安全阀。

这一讲就讲到这里，下一讲的题目是"外婚制的世纪大争论及其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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