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友广场大学生活

历尽人事,方知天命

2019-08-27  本文已影响0人  霜重月华疏

我们所能做的,莫过于一心一意地尽力去做我们知道是我们应该做的事,而不计较成败。这样做,就是“知命”。

——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

时间过去那样久了,如今的我终于得以平静的坐在桌前,用波澜不惊的笔触,去写实往昔的那一段段触目惊心。

事实上,在负笈西北的无数日夜之间,我已絮絮向不知多少人直述了从前的那一幕幕尘埃往事,但当独自思忖,欲将之付诸笔端时,又忽而会生出茫然无绪之感,但无论如何,我终是有了勇气坐下,并努力以旁人视角去撕开岁月的尘纱,还原那一段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几度执笔又复搁笔执着的缘故,大抵是我始终以为,任由其殁于过往的滔滔长河,实有愧于从前伤痕累累而又缄默不语的灵魂。

2015年6月23日,凌晨六时许。

所有的一切,须臾间都凝结在了此刻。

我住了笔,因为我不知以何等的文字去勾勒“所有的一切”,泪水与欢笑?守望与希冀?确乎是,而又不全乎是。我只隐约记得当时家中无人,四围殊静,当真有些时间静止的意味,因为我连时钟滴答的声音都不曾听闻。

诚然,没有一丝声音。

那一瞬间的我出奇的镇静。这种异乎寻常的镇静一直持续且蔓延着,直到他们带着焦灼推开我的房门。

后来我才明白,所谓的镇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安宁,而一旦有了机会,便会以其最大的力度暴发,继而便是不可挽回的暴亡。

歇斯底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一点现在的我比过往中的任何一个自己都更能深刻的体会。我囚身的所在在奔逃中转到了阳台,身边没有人我便又一次陷入了沉寂。之前我打了许多电话,语不成声话不成句,而他们中的一部分,成为了之后少数仍然和我保持联系的人。

阳台上的我始终陷于头脑的漩涡中,反复思索反复纠锉,想到超越死生,也没有结果。这一切终究是没有结果的,然而死亡的威胁之感却没有伴随着我,这一点至今我都感到惊奇。难道当下的痛苦不及从前的分毫吗?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自己从前独坐在六楼窗沿时的情状:死神的眼睛如中天烈日般灼目,死神的召唤如耳畔风声般真切,五月的风湿热不堪,我的眼角却是干涩的,泪,早已流尽了。

我给此琴的电话最长,这一头是我的眼泪簌簌汍澜难语,那一头是她一贯的从容与温和,每一字每一句都恍若天籁。我几乎能看见记忆中她那明媚温和的微笑,刹那间便可让我想起从前初见她时的模样:大抵初秋,大抵微寒,我在楼道里与她短暂对话,临分别时她忽而粲然一笑,我懵懂而不安的那片天空,须臾间便已然放晴。至今觉得,所谓笑靥如花,便不过如此了......从那时起,她就俨然成为了我一千余日心灵的庇护之所,用温情脉脉一次次安抚了我脆弱敏感的灵魂,以无尽耐心宽容了我一味的怪诞不经。在我所处的那个环境中,她所给予我的温暖,无疑是弥足珍贵的。

因为我的周遭永远充斥着冷漠薄情,无数事实印证着这一点。我耳闻目睹着他们对亲友的不屑一顾,对周围人的表里不一,往往一个圈子的人只是表面的言笑,有人落难便可以置若罔闻。我太爱惜感情,这也注定我与周遭人不睦中久,也大抵是自己太爱惜感情,才会如此决绝的与那些寡情之人势不两立,于是注定了茕茕孑立,注定了无人问津,注定了伤怀独抱,注定了凄凉无故。我不愿屈从于世俗,却又不可避免的身处其中,个中滋味,只有自己能懂。

微博中有人曾说:“所谓孤独,不是一个人身处世界,而是想尽办法挤入一个不适合自己的圈子。”读之,感慨不已。记得我曾写过一张字条:我是一种性质特殊的溶质,遇到合适的溶剂便可以迅速溶解,故在这里,无论多久都是注定的不溶。我在重重压力之中终是将自己活成了一只刺猬,以坚硬的甲胄将所有人拒之千里,将自己用牢不可破的大锁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而这,也就注定了让所有人都以不同的方式伤害自己。他们如此,此琴亦然。

我爱憎过于分明,依赖她以致举班皆知,于是她渐渐不再有耐心,以言语劝诫乃至于伤害,我无言以对。因为我的孤独已让我恐惧不已,而我所殷切思慕的那一丝温暖与安宁,在这个偌大冰冷的教室,只有她能赋予我。我似是被人用厚厚的幕布蒙蔽了双眼,见不到一丝一毫的曙光,在暗无天日荆棘丛生的道路上跌跌撞撞,也只有她,能化作我小小星空中那一颗最明亮的星,让我能够含着眼泪在风中继续奔跑......只可惜,她无法理解我那种敏感而细腻的感情,我便无法向她解释我日日凝视她那种穷追不舍的目光,以及心心念念的追随与守望。我所能选择的,也只有将所有的无辜与委屈包藏心底,继而陷入深深的沉默。

纵然如此,她依然如慈母一般呵护我到最后一年。温和如她,善良如她。而那时的我精神近乎崩溃,行为已不再完全受控于意志。我过于天真的将她理解成了心目中风雨不惧的庇护之所,却一度忽视了她普通人一样平凡的思维与心,过度的荒诞,极端的行为,想来任是什么人也无法忍受的,于是便有了她课堂上锋芒微露的质问与指责。彼时,是全班的寂然无声。我从自己水深火热的世界中骤然苏醒,看见了自己卑微而孱弱的影子在三月或十月的阳光下无处遁形。羞赧,愤怒,悲恸,种种感情几乎一齐迸发,带来的却是长久的无言。那一刻,对她的确心生怨怼,我怨她让自己颜面扫地。可那时的自己,早已孤单无故,不过是内心一贯的强烈自尊在作祟罢了。

的确,强烈的自尊让我在现实中畏葸不前,伤痕累累。它促成了我一味的要强,于是纵使在理科的领域中屡屡碰壁,我也逼迫甚至是挟持着自己在流血漂橹的战场中执着前行,惨烈而不悲壮,这是一件何等残酷的事情。我可以轻松自如的在语文英语中拔得头筹,作文常常作为范文评讲,却纵使费尽心力也突破不了数学物理那条可悲又可笑的及格线。是努力不够吗?彼时的我恰似身患绝症羸弱不堪的人,接受着来自于各处的方法技巧,如同将死之人对生的强烈渴求一般去吞服那些奇奇怪怪的汤药。各种方法我都近乎虔诚的实验坚持过,却每每以失败无效告终。让我记忆最为深刻的是某一年毒辣燥热的盛夏,八月初,我们得到了短暂的五天假期。我就那样静静的独坐在家中,写完了一百五十多页的物理资料,没开空调,衣衫湿透。这确乎是梦觉尚心寒的感受。惨烈如斯,结果依旧不尽如人意。于是只有轻叹一声,草草收场。

书读过许多,捧书卷长大读诗词成人的我何尝不想解甲归田,匆匆逃离那个弱肉强食的战场,去放逐灵魂追寻心的自由。然而我无力逃脱这个世俗的怪圈,无力真正自绝于尘世。我受的伤害已足够多了,无孔不入的压力已让我没有力气挺直脊梁看一眼头顶的苍天。古人感慨“胡未灭鬓先秋”“心在天山身老沧州”,但殊不知身尚健心却老才是一种最深切的悲哀。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我苦笑着。

安慰并不是完全没有的,此琴长期的陪伴已是最好的精神慰藉,可是那些言语,在一张张冰冷数学与物理试卷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我努力将可能的一切都用以温补灵魂的空虚匮乏,我也努力将自己的肉体装备的坚强无比。我努力日食三餐,午休夜眠,然而只有自己知道那实质不过是食不甘味与辗转反侧的狼狈不堪。他们总在劝我,放得轻松,才能自如地应付学业。我至今都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他们都没有在这个叫做高考的战场上厮杀过,他们少年时所遇之人,也不见得会似是如此,而他们不曾经历的,全是当下让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他们看见了我日复一日的愁容惨淡,殊不知那一片阴云下笼罩的是一次次的肝肠寸断,他们目睹了我的夜不能眠,却不知道我内心始终不曾消逝的风诡云谲,他们同我一起经历着深夜的一次次歇斯底里,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可那种噬入骨髓的疼痛,不是响彻云际的嚎啕可以缓解的。我努力的掩饰无法逃过他们变得同样敏感的神经,他们开始失去耐心,开始辱骂责打,指责我的屡教不改与顽固不化。于是我便披着头发红着脸颊半跪于地,听他们一遍遍的咀嚼那些重复过千千万万次的道理,看他们自平静而暴怒,由暴怒而重归平静。

于是夜又深了,又是三个人注定的辗转无眠,心事各揽。他们的呼吸不会从容,周遭却如死一样沉寂,连狗儿也是静悄悄的。我多害怕啊,我多害怕啊!四肢的寒意让头脑分外的清晰:我恐惧我一次次醒来后的那一个个没有希望的清晨,我恐惧那一颗颗比面容更冰冷的心,我恐惧那一把把如利刃般游走在我心头的试卷!然而!我能选择什么?自幼年至今的软弱,让我在自己的命运前都显得如此的无力,故而,我才会一次次的从六楼的窗沿下心如死灰的爬下走回,我才会在已经无路可走痛苦的无法超脱的时候还会一次次在清晨六点二十四分走出寓居的所在。我很想笑,像那些魏晋名士不解世俗一般嘲弄那时落入尘网而又无力脱身的自己,那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力改变无力操纵的自己,笑那个拖累了家庭拖累了此琴拖累了故旧的自己。然而,这又怎么不是一种别样的心疼与怜悯呢?如果不是切身经历了如此种种,又何以会在回望从前时几度黯然泪下呢?我又一次的沉默了......

是年多风雨,甘苦每自知。

我没有资格去指摘他们曾经为我所做的理科的选择。作为他们的独女,我所亏欠的远远超过我所应报还的。况且我所有的痛苦浸渍的不仅是自己,更是他们乃至整个家庭的希冀与守望。我能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夙夕以求的,不是我的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而是我的四体康健从容快乐。可我所深深辜负的,正是那看似容易的后者。少年时的天真快乐,大方自信,都早已在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中被那个地方,更准确的说是被自己亲手扼杀在了岁月的尘埃之间,我的恐惧让我将自己埋藏的越来越深,长期的孤独更是早已让我的心沉重的无以复加,周围人甚至长达数年都不能见我笑一次,没错,那时的我活的就是如此狼狈。最后一次走出那座铁门时,我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活泼自在的翩翩少年。自卑怯懦,唯唯诺诺,形容枯槁,疲累不堪,与从前全然已是云泥之别。变化之速连我自己都不曾察觉,以致疗伤期远赴青岛休养时,竟会让见到我的祖父心疼的老泪纵横。如今想来,不禁五味杂陈。我无疑是不孝的,我用如此极端的方式伤害了整个家庭,也毁灭了一个自己。

电话那一头,此琴依旧在宽慰我,只不过,这大抵是最后一次了,从放下听筒的那一刻起,我便知此去已是永诀,我再也没有勇气去像从前一样凝视她温和的目光,也注定让自己与湖北这片土地的故旧亲友全部失联。哭,已然没有了声息,一行行清泪就这样无言的在我的两靥勾勒出疏疏浅浅的痕迹。这一次,就真如从前在绝望中自暴自弃所构想的一样,我彻底的失去了所有的退路。今后的或死或生,或哀或喜,却终无需再顾忌,而这看似的解脱,却注定是一道新的枷锁。如果说从前的束缚都已经荡然无存,那这一道枷锁,于那时的我而言,注定是一生都无法摆脱的魔咒。

茫然无绪间,我毅然执起从前不常用的黑笔,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为此琴写了一封长长的诀别书。我一次次的感激着她从前所给予我的温暖庇护。但终是不曾,向她提及从前对她依赖的根源,不知为何。

此琴可待橙追忆,只是三年已惘然……

一语终了,我知道自己的青春尽了。与其说尽于此时,莫若说早已流逝在了那三年灭绝人性的摧残之中。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实际就是自己。其余种种,不过是促使我走火入魔般逼迫自己折磨自己的催化剂而已。那些人对我的伤害或为言语或为感情,比如有人在我抢了别人的话之后心怀怨念,于是在安静无声的教室里当着众人对我辱骂指责;比如有天性尖刻之人会常常无故就对我唇枪舌剑强词夺理。可纵然我几乎对前者恨地一度要将其零割活剥腌做腊肉,对后者深恶痛绝欲割去其舌头,但这种伤痛注定会在时间流逝中渐渐淡去。而我对自己所造成的伤害,却是会深入内心且伴随一生的。天性的极端与偏执,在这个环境中被激发到了极点,继而便促成了这三年荣辱变迁悲喜无常的命运。时至今日,纵使我再一次回到过去,也许仍旧无法逃脱这一段令人扼腕的轮回。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

我在题记中所引用的,正是我所一度迷惑而不曾做到的。现实的残酷一次次向我印证着我不适合在理科的世界中生存,吟咏风月的闲情逸致注定会在理性的思维前黯然失色。命当如此,可我在这一条路上执迷不悟了太久,只有到了真正的山穷水尽的那一刻,我仿佛才骤然从自己昏迷的梦魇中惊醒,明白了往昔岁月不过是我自编自演的一场当局者迷的残酷游戏。赢了不曾让我觉得快乐,输了却会让我心寒至底。我过于偏执的追逐,甚至不惜以生命作为赌注,注定将带来长歌当哭的结局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的自我评述。我输了,输得如此彻底,又输的如此清醒。

幸而,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终究是结束了......

2016年2月1日。

整整大半年过去了,我坐在桌前,心中早已波澜不惊。

此时,大雪初霁,阳光温和。

漫长的疗伤期已然过去,我从前一度以为永生不会痊愈的创痛,也终结成了一枚小小的伤疤。我记得他们在那个溽热不堪的夏天对我的一次次的恶语相向,觉得格外讽刺。他们知道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却不肯给予我足够的时间去愈合自己,于我最消沉落魄之时雪上加霜火上浇油。从前的一切我不愿再提,然而这一点,我注定永久无法释怀。

远离生养哺育我的故土,于今想来,无疑是一个正确的抉择。如若没有这一番千里之行的求学,也许我便会因从前而对这个世界忌惮终生,怨怼终生,此生都不会再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安宁与快乐。

尽管从前的遗毒过深,让我至今都缺乏内心的安全感,容易胆怯软弱,始终敏感多疑。但终究,周遭开始有了人性的温暖,我不用再独自面对那些惨淡的清晨与黄昏。每一天的存在不再给我的心灵增加负担,变得有了切实可感的意义。

命运的指针下一步将把我指向何方,我不得而知,纷繁的际遇已让我开始学会安之若素。

白衣苍狗,世事易变。如今的我,可以只是简单的报之一个微笑。

毕竟,一切都将过去。

历尽人事,则天命可知矣。

后记:

中国高考,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确实是大多数人最平等的一个竞技场。然而其所象征的科考制度,从古至今,都注定了一部分人汗水与泪水的辜负。有人飞黄腾达,便有人名落孙山。有人春风得意,便有人黯然失色。一张试卷,承载的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分数,更是一个人乃至一个家庭无数日夜的艰辛守望。然而说到底,我不过只是莘莘学子中一个平淡无奇的缩影而已。苦乐酸辛,荣辱成败,于今想来,都已是过往云烟。哭过笑过,爱过恨过,但无论如何,“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

——20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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